五

周朗皮笑肉不笑地把目光從江華移到言夏。她仍穿的香奈兒——上次出席葬禮也是穿的這件。

她沒接他的眼神。

拍賣前的準備繁雜又緊張。

估價，制圖，宣傳，籌備預展。每個環節都充滿了考量和博弈。言夏參與了估價。幾乎每件都必須經過反複拉鋸，有時候還定不下來：一件礬紅彩描金太白尊被估到了百萬的最低價。

“周總！”言夏不得不截住他，“那件太白尊值不了那麼多……”

周朗看了她一眼：“說說看。”

“上限道光，下限鹹豐，雖然氣質沉穩，應該用的純金而不是金水，但是氣象仍然不如康雍乾；”

“然後呢？”

“這是件礬紅。”礬紅屬于鐵紅。

用銅離子作着色劑燒制的紅色釉叫銅紅，比如祭紅，郎窯紅，釉裡紅。用鐵離子叫鐵紅，最常見礬紅和珊瑚紅。鐵紅是低溫釉，易于燒制，成品率高，但是顔色單薄，光澤明亮度不如銅紅，也沒有暈散，所以曆來價格要低一些。

周朗不置可否：“還有嗎？”

“它隻有11厘米高，不是大件，50萬頂天了。”大件難于燒制，所以品相相近，大件價格高于小件。

“太白尊平均8.1厘米，11厘米已經是異常，你再看看它的圖。”

“龍紋。”

“趕珠雲龍！曆來精描的趕珠雲龍什麼價格，你去翻翻。”

“我翻過了！”言夏寸步不讓，“你把保證價格定這麼高，黃家人是高興了，但是這對于我們是很大的壓力。”

周朗“嗯”了聲：“看來我高估你了。要不呢，你再想想我給出這個價格的理由，要不你回去和江華說，反正我們的協議，我隻答應你出任拍賣師，估價方面，你要不行，就讓他換人來。”

言夏被訓得退了半步。

“我似乎又冒犯到你了，言小姐。”周朗微微一笑。夕陽染在他的眉目。言夏不由自主看到他的耳釘。

她知道這不是冒犯。如果不是去年的意外，也許她不介意保證價格定得稍微高一點，她不怕這個壓力。但是——

持這個看法的也不止她一個，從永嘉到天曆，似乎人人都有話要說。但是顯然周朗在永嘉威望甚高，他一錘定音，便無人吱聲；這樣一來天曆變成少數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肯做這個出頭鳥。

到底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信心？幾乎每件定價都高得離譜，簡直像是故意的。

故意……言夏心裡動了一下。

這時候周朗和張莉莉已經進了電梯，電梯的門就要合上，言夏追過去一手撐住：“我想明白了。”

“這麼快？”周朗挑眉，“如果你猜對了，給個機會讓你請我吃飯？”

言夏很痛苦：周朗吃飯的地方不便宜。

她很後悔最開始不該打腫臉充胖子在空中花園請他——就該帶去大排檔，讓CEO先生知道什麼叫人間煙火。

周朗拿了支煙：“不介意吧？”

“介意！”

周朗呼出口氣，收了煙火。原想調笑一句“韓慎這麼清規戒律？”，看了看桌上熱茶，還是閉了嘴。

“說吧。”他說，“你的理由。”

“牛奶什麼時候最安全？不是從未出過事故，而是在事故之後。沒有人敢頂風作案。去年秋拍的事故讓人望而卻步，所以會來參與這場競拍的，除了對黃老收藏有興趣的人之外，就是藏家中最富于冒險精神的那部分人。所以理所應當，他們對于這批藏品的認可度，比往常競拍者更高。”

“有意思，”周朗說，“我以為這是常識。”

言夏猶豫了一下：“雖然是這樣，但是我仍然認為這對買家不公平。從長遠來看——”

“你認為拍賣是什麼？”周朗打斷她。

“藝術資源的合理配置。”

“說人話！”

言夏：“中介。買賣雙方通過拍賣各自得到相對滿意的結果。”

“所以你理所當然認為，買家會希望價格越低越好？”周朗搖頭，“這樣吧，我給你個學習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