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江華的耐心耗盡了。
他一開始就不該信這個女人!黃家這樣的老派人家,怎麼可能人一死就賣東西,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他決定找她談談。實在談不下來,就是拼着得罪張老、袁老也得把她開了。橫豎道理在他這邊:真的,出了這麼大事,除了天曆,誰敢留這個禍胎——沒準韓慎犯事,她也脫不了幹系。
江華有種被戲弄的惱怒——如果不是她抛出黃家這個餌,一個月前他就該把人開了。留在公司就是巨大的隐患,會折損客戶的信任和信心。
“江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言夏略略有些詫異。
之前一個月他都等下來了,不,從去年秋拍算起,這都大半年了,怎麼這會兒倒沉不住氣了。他們這行不比别的行業,是出了名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一件藝術品擺上拍賣場的平均周期是八年。
“是公司的意思,小言你也不要怪我。現在形勢就這樣,誰坐這個位置都——”江華瞥見手機響了,“sorry我接個電話,你先回去。看看還有沒有沒休完的年假,沒報銷的發票……”
“……2N?”片刻靜默之後,言夏掙紮了一下。
“2N。”江華對自己快刀斬亂麻的魄力很滿意。親自給言夏開門,順手拿起手機。
電話裡沒說幾句,他的臉色變了。他張口想要叫住人,想了想,還是閉了嘴。
急切間要打聽到全部的來龍去脈還是有點困難。江華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神轉折。黃家的說法是老太太睹物思人,一病不起,子孫為了老太太的身體着想,也顧不得體面,把東西打包出手。
圈裡的消息難免五花八門,有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有直斥黃家兒孫不孝的,有傳說兄弟阋牆,豪門恩怨的。江華迅速過濾掉道德評價和明顯不靠譜的段子,直接找到他要的幹貨。
有人遮遮掩掩說是紅顔知己打上了門。
江華有點意外:黃老以潔身自好著稱,别說紅顔知己,身邊蒼蠅都沒聽說過有母的。遺囑上所有資産留給了老妻,兒女都沒份——要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信了言夏那個“黃照投資失利”的鬼話。
但是兜兜轉轉多打聽幾圈,竟越傳越真,說是老太太傷心過度,幾度病危,ICU進了好幾次,醫生束手無策,老太太都在病床上準備口述遺囑了,然後突然有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闖進來。
“挺柔柔弱弱的一朵小白花,像以前那個什麼明星……”那人唾沫橫飛地與他描述,仿若親見,“膝蓋那個軟,就直挺挺給老太太跪下,說自己手裡有件東西,想求老太太出手回購。”
江華心裡想這個女人可是個狠角色。
一樣東西要得高價,經營得當,傳承有序,慧眼識珠三要素缺一不可。其中又以“傳承有序”最為要緊。
同一樣東西,在黃老手裡叫“傳承有序”,在不知名的女人手裡叫“真僞難辨”,除非有權威人士背書,不然拍賣行收不收都成問題。這個女人多半是在文博圈裡找不到人,才把主意打回到黃家。
“……老太太一看,這是狐狸精啊!當時一個鯉魚打挺——”
“鯉魚打挺?”
“嗨,就這麼一比方。老江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年輕時候那個爽利,可以說,老黃家的天下,有一半是她打下來的。”
……也行吧。
“是件什麼東西?”
“成化釉裡紅鴛鴦高足杯。”
江華“啊”了聲:“那是——”
“那是貴行拍出去的對吧。女人說,黃老家裡祖傳了一對,晚清民國軍閥混戰,當時情況不好,賣了隻救急。那就是他黃家的心病,好容易買回來湊全了。黃老自留一隻,送了一隻給她。”
“……是定情信物?”江華說。怪不得女人找上黃家:圈裡都知道去年春拍黃老拍下了這件成化釉裡紅。她出貨,要麼被當成仿制品,完全賣不上價;要麼被當成賊,扭送警局。
如今是,要麼黃家為了“家醜不外揚”高價回購;要麼由着她放出消息,隻要坐實了“紅顔知己”的身份,這隻成化釉裡紅就能坐地起價——最妙的是,但凡沾上才子佳人,價格必然飛升。
“可不!老太太哪裡咽得下這氣,硬生生給氣活了。那叫一鬥志昂揚,發誓要讓狐狸精賠了夫人還折兵。雷厲風行就把黃老所有心愛之物都給出了,眼不見為淨。”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