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功夫,廳中立時湧進來好幾個小厮管事,衆人不明就裡地看着自家大爺吓得面色青白,指着空氣不住地鬼哭狼嚎:“鬼啊,有鬼啊……”
薛姨媽同寶钗也急急趕來,見到這副情形,便知香菱已經被真人接走了,一面安慰薛蟠,一面忙叫人去煮一碗安神湯來。
薛蟠一個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這會竟吓得在他母親懷中抖如搖篩,嘴裡仍是不停道:“鬼,有鬼啊媽!媽,你剛才沒看見,那個香菱她、她說什麼要歸天去,向空中一跳,突然就不見了!”
薛姨媽心疼地攬着他肩膀道:“我的兒,許是你看錯了吧,這明月朗朗的,又哪裡有什麼鬼啊?你這定是吃醉了酒,看錯了!”
寶钗看了她母親一眼,拍着她兄長道:“哥哥先莫害怕,如今這廳子上這麼多人,我和媽媽都在,你不妨将剛才的經過同我們說一遍。”
薛蟠聞言,看着這廳子裡站了十多個人,一時間心下安定了不少,又叫人點了更多蠟燭油燈進來,将剛才之事說了一遍。
寶钗勸慰他道:“我覺得此事,哥哥倒也不必害怕。若真如她所說,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許是來與哥哥了結一段前世的塵緣。如今這緣盡人去,她自回她的天上做仙女,哥哥且自在安生的在這世間做少爺。而且她也說了,要感謝你這些日子的照拂,我想着對于哥哥,她也并無惡意。你們夫妻一場,往日裡也不曾見她什麼異樣不是?就如那普通的夫妻之間,緣盡情了,二人平平淡淡地和離分開了,日後自過自的,即便是遇見,也便當作陌生人罷了。哥哥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薛蟠細細想了一番,隻是以他的腦子,哪還想得出其中古怪,不通之處來?當下聽妹妹這般一解說,心中的驚恐害怕倒是放下了不少。他仔細回想起同香菱相處的點點滴滴,自覺對她甚是寵愛,香菱也是溫柔腼腆,同普通姑娘也并無二緻,這才将胸口的氣長長呼出一口。再回房一看,香菱日常穿的衣物,用的花粉首飾,看的書籍一點沒少,這才相信她确實是回歸天上了。
且說另一頭,李楠青在莺兒的引導下,一路順順利利地出了門,上了在門口等待的小轎。轎夫們得了賞,腳下疾行如飛,不過一刻鐘功夫就到了碼頭邊。李楠青一登上船,就有管事的放下簾子,遮住了船艙四周的窗子。
李楠青不動聲色地壓下喘得略有些急的鼻息,問:“安排得如何了?”
那掌事的拱拱手道:“真人請放心,府中上下除了我同莺兒幾個接應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大爺那邊自有姑娘去解說。聽剛剛傳來的消息,說是已經信了香菱姑娘回天上的說法了。”
李楠青點點頭:“如此便好,有勞掌事的送我們過去了。”
掌事的道:“不敢當,真人有事隻管吩咐。”躬身下去了。
此時船已行至開闊江面上,李楠青看準了四下裡沒人,手裡握着乾坤袋,心中默念:寶袋打開,香菱出來。
隻聽細微一聲響,香菱已經穩穩站在地面上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周,小心地撩起簾子往外看,直看到外頭黑漆漆的江面上,映着遠方幾點漁家燈火,才知自己是真的逃了出來。雙掌一合,對着李楠青“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香菱多謝真人搭救!”
李楠青忙扶起她:“香菱姑娘不必客氣,你我也是有緣。你在那……受苦了。今夜在船上委屈一夜,明早下了船,再雇頂馬車行上半日,便能見到你的親爹娘了。”
香菱自是感激得直道謝,眼淚花了妝容。李楠青叫來随同上船的小丫頭,給他們打水梳洗,二人洗漱後住在同間艙房裡。船上房間小,兩張床也是特别窄,但二人都是心中喜氣洋洋,竟是一點也不在意。
李楠青原本還想過,香菱妹妹怎麼如此單純,她三言兩語的,就輕易把人騙了出來。若她真的是拐子,假借了她父母名義再把她一賣,那可如何是好?萬幸萬幸,自己是好人哪……
她半夜去了趟廁所後往外看了看,風急流順,都不用槳手操持,船隻在江上行得頗快。李楠青長長松了一口氣,這步棋走得可謂是又驚險又不周全,幸好香菱妹妹還是順利出來了。
當時她就躲在薛姨媽他們吃飯廳外的一棵樹下,見着寶钗和香菱以夾落螃蟹為暗号,帶了薛姨媽去換衣服時,她就悄悄向廳中靠近。隻待香菱拜完薛蟠,起身往空中一跳,她迅速閉眼默念咒語,将香菱收了進來。等再三确認過廳子裡除了薛蟠再沒有其他人,香菱妹妹應該已經進來了,她才忙跟着莺兒出來。
這一路上雖然不過短短的20來分鐘,卻比她之前的一整天時間還要長。她一直惴惴不安地提着一顆心,生怕香菱妹妹沒有進來,或是進來了出不去,那不就是騎虎難下,如何是好?剛才一把人放出來,她這顆懸起的心才安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