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正午時分,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特别多。李楠青趴在窗台上向下看,觀察着底下穿着不同衣飾的男女老少走來走去,覺得挺有意思。胭脂鋪裡進進出出的大多是女子,上到五六十,下到十二三歲都有,偶爾還有幾個男子進出,許是幫家中妻女來采購的脂粉頭花的。文具書店裡往來的人大多穿一身青灰黃綠色的襕衫或直綴,頭戴黑色方巾,看模樣倒像是書生。她還看到好幾個姑娘家進出,雖是行色匆匆,卻也神情落落大方,沒有羞怯不安之感。
有個穿灰藍色長衫的書生,懷中抱着個布包,已經和文具店的小二站在路上說了好一陣話了。李楠青好奇地伸長了耳朵,聽他們好像在說什麼扇子的事。
隻聽那小二道:“哎喲我的石大爺,您又何必如此拒人千裡之外?人家既開口來求,又許下了重金的,将您的房子拿回家去,自然也當寶貝似的供起來,斷然不會弄得污了、損了的。且不說您家中還有這許多把,便讓與他一兩把,又有何難呢?”
卻不想這話一出,那書生将懷中的包裹抱得更緊了些,梗着脖子道:“他若是想看,到你這躍鯉齋來,我與他看便是了。何苦一定要逼得人割愛與他?豈不聞: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不奪人所好?”
李楠青也很喜歡紅樓,隻是感覺原著太深奧她讀不懂,但86版的經典紅樓夢電視劇,她可是看了好幾遍的。這會一聽這什麼扇子,又什麼石大爺的,腦中忽然想起一人來,這樓下的人,莫不是因為幾把扇子,被賈赦給弄得家破人亡的石呆子?
李楠青心裡一動,忙喚了小二進來,扔給他幾個銅闆:“小二哥,樓下那個石、石……”
小二往窗外一看,機靈道:“大爺說的,可是那将扇子看作比自家性命還重的石大爺吧?我們也不曉得他真名叫什麼,倒是因着他護那扇子的名聲,大家私下裡渾管他叫作石呆子。”
李楠青笑道:“正是這個石呆子。勞煩你下去喊他上來,我也想見識見識他的那些寶貝扇子。”
卻見小二歎口氣道:“大爺您是外地來的吧?您可不知道這石呆子有多渾,他若是不想賣,自然安穩地放在家中,沒人得知便也罷了。偏偏他隔幾日便要抱着他那幾把扇子到書齋裡,同他的詩文朋友觀摩欣賞。有不少人出高價想收他的扇子,他隻一句話:‘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些個東西放在普通人家中,都怕引來觊觎,深深的藏起來還怕來不及。他倒是好,口口聲聲說着不賣不讓,卻日日高調拿出來炫耀,拿與他人相看,這不是自找麻煩又是什麼?更何況他窮得家中都快吃不上飯了,有這些寶物在手又不去賣,又沒能力保護,不是更徒添煩惱?說不定還會引得權貴心中不快,到時來個巧取豪奪,弄得個兩下不周全,還不如早些多換點銀子,落得個安生。您說說,他這不是渾,又是什麼?我自是樂意幫您跑這個腿,隻是那石呆子心高氣傲得很,我怕喚他不來,反倒掃了您的興。”
李楠青心道,倒還真叫你說準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真是不想賣,自己在家裡收着看看也就算了,這樣招搖過市的,難免惹得别人眼紅。隻是不管怎麼說正巧叫自己碰上了,也算是有緣,還是勸一勸看吧。
小二就跑下去了,過了一會上來,面色歉然道:“大爺,實在是對您不住,那個石呆子聽說您想看他的扇子,一口咬定了非熟人不肯相借。我原還想再同他解釋幾句,他卻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任我怎麼叫他都不再理會的。”
李楠青長歎一口氣,心想這既是書中設定,他的結局原該如此,又涉及了賈府後期沒落的主因之一,怕是也救不得。便搖搖頭不去再想他,又抓了一把銅闆遞給小二:“不妨不妨,倒是叫小二哥你辛苦一趟。這個請你喝茶吧。”
小二眉開眼笑地接過,利索地将她桌上盆碗收拾了:“不辛苦的,多謝大爺您賞!您稍坐,我再給您沏壺上好的龍井茶來。”
且說潇湘館中,黛玉因那日的誤會犯了舊疾,每日請醫問藥的,也不見大安,身上沉悶,懈怠說話。隻因着日前她去怡紅館找寶玉,吃了閉門羹不說,還叫人劈頭蓋臉地奚落了一頓,當時便想着自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地在他家寄居,沒有根基,身如浮萍一般。而連自己一心看重的寶玉也冷落她,輕慢她,才敢叫底下的丫頭們這般無禮輕慢。又聽得裡頭他同寶钗的嬉笑聲語,更是覺得他不懂自己的心,早上讀西廂時還借話試探她,如今又是這樣的作派,當下更是痛徹心肺,五内俱焚,一回到潇湘館就倒下了。這幾日也是恹恹的,總是不見大好,急得紫鵑和雪雁心内如焚,日日衣不解帶地在床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