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鶴妖的自己。
賀玠低頭默默翻閱着書頁,行行批注字迹逐漸和記憶中的墨痕重合起來。
“還是……太奇怪了。”
賀玠歎了口氣。
從恢複記憶到現在,他總算能有個空閑時間好好梳理頭緒,可難得的安甯又讓他愈發困頓起來。
“先休息一下吧。”
賀玠看着窗外陰沉下來的天色,決定先好好泡個澡犒勞犒勞自己。
被杜玥按進河水的寒意現在還在胸腔内打轉,賀玠給自己燒了滿滿一大桶的洗澡水,褪去衣物後躺進滿是氤氲熱氣的水中,讓濕滑的暖意趕走身體的疲憊。
該從什麼地方開始想呢?
賀玠趴在木桶邊,盯着從發梢滴落的水珠出神。
自己是一隻跟随神君多年的鶴妖沒錯,可自己也是一個跟着騰間老爺子長大的普通人類也沒錯。
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記憶在他腦子裡打架。賀玠舀了一瓢熱水從頭頂澆了下去,臉部和胸口處的皮膚立刻被燙得通紅。
“我到底是誰呢?”
賀玠喃喃自語。
他作為鶴妖的記憶,到跟着裴尊禮去醫館那裡就戛然而止了。他隻記得前面發生的一切,包括在神君身邊長大的時光和神君離開後的煎熬,對于那之後發生的事依然一無所知。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賀玠将雙手從熱水中探出,看着掌心中與曾經鶴妖身體完全不同的紋路,喉嚨微微有些酸澀。
為什麼自己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賀玠摸向自己的心口,那裡隻有一顆平穩跳動的心髒,并沒有記憶中熾熱的妖丹。
我的妖丹去哪了?
金瓊山那一劫後又發生了什麼?
賀玠将半張臉埋進水裡,想起了那個抱着他嚎哭的小竹筍。
啊對了。裴宗主他又經曆了些什麼?
為什麼當年那麼可愛的小筍頭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裴尊禮那不近人情的眼神和持劍殺伐的果決,賀玠後背都起了一絲寒意。
一堆疑問堆積在口中又無人詢問,賀玠捧起水拍拍臉,看着水中倒映的面孔沉沉地歎了口氣。
不過唯一能讓他欣慰的,大概就是裴尊禮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坐上了宗主之位。而且聲名遠揚的實力讓五國人民都為之欽佩,徹底擺脫了墊底廢物的過去,甚至還有閑心翻修了自己這個破房子。
所以那個身為鶴妖的自己一定是對他恩情深重的存在吧?
好歹救過他性命,再怎麼也稱得上是裴宗主過命的兄弟。
賀玠點點頭,肯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想——曾經的自己,絕對在後來和裴尊禮成了莫逆之交!關系好到鐵打的哥兒們!
至于說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人類,這當中又經曆了什麼大事,那恐怕隻有他們當事人才清楚了。
可是,我能去問嗎?我能告訴裴尊禮,我就是鶴妖嗎?
賀玠擡起頭,水面上浮出了杜玥猙獰的面孔。
“絕對不能去。”賀玠默默道,聲音在滿是蒸汽的房間裡回響。
杜玥她能如此輕易地找到自己,并且讓自己的記憶恢複,就說明她一定有探查自己的方法,說不定連對話和一舉一動都能知道。
這種情況下向他人暴露身份,無異于自投羅網。不但自己遭殃,還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在不清楚杜玥那邊的目的之前,自己一定要裝傻充愣到死。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沒有解答,但想清楚這一點的賀玠也是如釋重負地起身,準備先上床好好睡一覺。
人類的身體可不比修煉的妖獸,良好的休息是相當必要的。
賀玠一邊擦着頭發,一邊走向自己曾經睡的床榻。
白天的衣服因為沾滿泥垢和污水,已經被賀玠脫下來清洗了。無衣可穿的他隻能翻箱倒櫃地找着有沒有其他的衣物,而那放在榻邊的大木櫃就成了他首先搜羅的目标。
賀玠猛一拉開櫃門,看到木櫃角落裡一件件衣物被整齊地碼放堆疊。從内衫到外袍應有盡有,隻是——賀玠目瞪口呆地拿起一件雪白的長衫。
這不就是我的衣服嗎?
他還記得這是自己剛剛化形時神君外出給他買來的。那時他還嫌棄人類的衣衫穿着不便,刺撓難受。神君拿着這件衣服追着光腚亂跑的他三裡地才強硬地讓他穿上。
還有這件和這件——賀玠大張着嘴看向那一堆衣服,發現居然每一件都是自己曾經穿過的。
“我還以為這些東西早就爛成泥巴了呢。”賀玠自言自語地将那白色長袍穿在身上,心髒微顫,“裴宗主真是費心了。”
居然将自己的貼身衣物都好好地收納了起來,足以見得兩人的兄弟情誼有多麼的深厚。
不愧是自己,結交了一個這麼有出息的兄弟。賀玠小小地自戀了一下。
“好看好看!”
“好香好香!”
細軟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賀玠探出腦袋,果然看見那幾盆花妖正将花蕊面向他,不住地搖擺。
“你們是在誇我嗎?謝謝。”賀玠嘿嘿一笑。
“是的是的!”
花妖們左右晃動,激動得不行。
“你和我們一樣香!”
一樣香?賀玠疑惑地聞了聞衣服袖子,居然真的嗅到一股和花妖們如出一轍的香味。
“估計是放在這裡久了,就染上味道了吧。”賀玠一邊嘀咕着一邊熄滅了燭火,“晚安花妖們。”
他摸黑爬上了床,正打算美美進入夢鄉,那榻外的花妖卻突然躁動了起來。
“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花妖的話讓賀玠驚出一身汗。他睜開眼起身,屏息聆聽着門外的響動。
沙——沙——
的确是人的腳步。
是誰?莫非是杜玥找來了?
賀玠心髒狂跳,縮進被褥裡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咔嗒。落鎖的房門被從外打開,沉重的腳步踩着月光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