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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的大門被由外向内的暴力破開。震碎的木屑飛散,在門外傾瀉而入的日光中落在兩人腳邊。
明明天色尚早,可屋内門簾緊閉,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
裴尊禮放在劍柄上的拇指一頂,淬霜出鞘,劍影斬斷了橫隔在門前的屏障,随着清脆的破裂聲露出了醫館内真實的景象。
一排排藥櫥被翻得亂七八糟,珍貴的藥材全部散落在地上。而那距離門邊不過一尺的地方卧倒了一個老人。
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蜷縮在地上,身下是好大一攤血迹。
“你大爺的!”莊霂言沒忍住爆了粗,鷹隼般的視線飛快掃過整個醫館,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迹。
“沈爺爺!”裴尊禮沖上去将老人扶起來,可觸碰到的肌膚在掌中一點點變涼。
“莊霂言!快叫人!”此時的他早已顧不上什麼宗主儀态,幾乎是狂吼出聲。
“你先冷靜!”莊霂言後背瞬間濕透。他也很想叫人,可自己雙腿不便,如何能幫上忙?
裴尊禮摸着沈郎中逐漸微弱的脈搏,一咬牙伸出食指點在他耳後發亮的位置。
“我暫時封住了他妖力的流動,這樣血流也會滞緩,但還是……”裴尊禮看着擴散變大的血迹,将沈郎中背在自己背上,“我帶他回宗門!你留下來查看兇手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不用查了,人家壓根兒就沒想過隐瞞。”莊霂言俯身從血中撿起一片灰黑的羽毛,豎在裴尊禮眼前。
“杜玥……”裴尊禮額間青筋暴起,口中牙齒都在打顫。
“杜玥?”莊霂言擰眉,神色驟然冷若冰霜,“那隻鸠妖?”
将自己的羽毛留在這裡,無異于昭告天下她的身份。這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我們剛得知沈爺爺可能知道關于賀玠的事情,他就被杜玥滅口。”莊霂言握緊了輪椅的扶手,“怎麼可能如此巧合?”
裴尊禮呼吸一頓:“你還記得,你那位被蝠妖竊皮的侍從嗎?”
“你是說……我們身邊還有眼線?”
裴尊禮咬牙道:“非但如此。說不定我們的對話和行動都已經被她參透了。”
莊霂言看着沈郎中毫無血色的臉,拔出手邊的佩劍道:“你快送沈爺爺回宗裡,我去追她。”
語罷,他打了個口哨,一匹赤紅的駿馬便奔騰着來到兩人身邊。
“好,你多加注意。”裴尊禮看着友人熟練地飛身上馬,将劍抛給他。
“你也是。”莊霂言勒緊缰繩調轉馬頭,面色凝重道,“當心宗門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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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就是這兒了。”
尾巴雙手叉腰,得意地看着眼前精緻華麗的雙層小樓閣。
“這山中裡外都被宗主設下了結界,除了宗門長老以上的人都無法随意出入。這房子就是宗主堆砌雜物的地方,平日裡也沒什麼人來,住這裡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尾巴邊說邊開鎖推門,可直到他走進屋内,賀玠都還是保持着癡呆的模樣站在門外傻傻地看着。
“喂你!發什麼呆呢!”尾巴喊道。
賀玠打了個激靈猛地回神,指着這棟漂亮的小樓問:“這房子……是什麼時候重新修繕的?”
“啊,是五年前宗主……不對,你怎麼知道這房子被重新修繕過?”尾巴驚覺住嘴,眯着眼打量賀玠。
“我猜的,我猜的。”賀玠打着哈哈蒙混過去,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我怎麼知道?那還不是因為這房子就是我原來住的家!
沒錯,尾巴說的那個神秘的去處,居然是歸隐山中曾經自己和神君一同居住的房子!
一開始入山那會兒賀玠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尾巴帶領的路越來越眼熟,他才慢慢确定這裡就是過去的神君居所。
隻不過原來那個破破爛爛的小茅屋拔地而起成了華麗的樓閣,精緻的雕飾和明亮的木油差點閃瞎了賀玠的眼睛。
尾巴咕哝幾句,将信将疑地将賀玠領進了門。
屋内的陳設也和過去大相徑庭,光是屏風擺設就能看出修繕者出手闊綽。卧榻桌椅全是上好的沉香木,幾株連賀玠都沒見過的罕世異花栽種在牆角的青瓷花盆中,散發着令人舒心的幽香。
賀玠聳聳鼻子,總覺得這香味似曾相識,便想着靠近再聞聞。
“别碰那些花!”
尾巴眼見賀玠伸手想要觸摸花朵,連忙厲聲制止。
賀玠吓了一跳:“怎麼了?”
“那不是普通的花!”尾巴神神秘秘道,“摸了會立刻中毒身亡的!”
誰承想他這話一出,賀玠還沒開始詫異,那幾株花卻突然開始顫抖起來,連帶着花盆都發出嗡嗡的聲音。
“讨厭鬼!”
“讨厭鬼!”
“又在說我們的壞話!”
“我要跟宗主告狀,把他趕出去!”
盆裡的鮮花花瓣顫動,花莖扭來扭去,幾片葉子竟然真的像人手臂一樣插在腰間。
“花、花妖?”賀玠連退三步,被突然開口說話的花朵吓得不輕。
尾巴頭疼地拍拍額頭道:“這是宗主豢養在屋子裡的,除了能模仿世間各種異香之外沒有任何作用的小點心。”
“我讓你别碰它們,就是因為這玩意兒嬌氣得要死。而且都開了靈識,稍微不順心就聒噪不停,看着就心煩。”
“這些……都是裴宗主弄的?”賀玠好奇地戳了戳一朵花的枝葉,立刻聽到它細聲細氣的笑聲。
“好癢好癢!”
花妖咯咯笑着,讓賀玠确切地體會到“花枝亂顫”這個詞。
“反正你别去招惹它們,不然到晚上能吵得你徹夜不安甯。”尾巴揪住自己兩個尖耳朵道,“我得走了,你記住别亂摸這裡的東西啊!除了吃飯睡覺不要幹别的事情!”
賀玠點點頭:“那我什麼時候能走?”
“等到選拔開始的時候我會來找你的。”尾巴想了想,又謹慎地叮囑道,“一定一定不要亂碰這裡的東西哦!要是被宗主發現,我倆都死定了。”
賀玠鄭重地拍拍尾巴的肩膀道:“放心吧,我的手最老實了。”
才怪。
這裡本來就是我家,我多看兩眼又怎麼?
等尾巴一走,賀玠立刻在房子裡亂晃起來。
兩層樓的空間雖然談不上大,但該有的東西一件不少。
自己曾睡過的床榻和用過的桌椅也還在,隻不過被重新過了一遍漆。
賀玠記得以前神君的藏書都堆在柴房裡,和柴堆擺在一起。自己還老擔心萬一哪天神君雀火失控把柴垛和書一起點燃了。
而現在的柴房被改成了正兒八經的藏書,書籍都一摞摞一本本整齊地放在木閣上。賀玠慢慢看過去,發現原來看過的那些書居然一本都沒少,甚至還在某本禁術典籍上看到了自己留下的油手印。
準确來說,是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