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前一天傍晚在醫院交流時提到的、說準備順便帶走的……關于他的童年的、關于他未曾真正意義上謀面的父母的物件。
“沒寫清單,我昨晚改變主意了,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靳羽說,然後過了一會,又說,“……其實你陪我一起走就可以了。”
“那出發吧,”齊路遙沒有回答這句話,隻是笑了起來,“按照你說的計劃,先去隔壁街吃早飯順便買傘,然後再去訂晚上住的地方,最後去客車站——感覺又有挺久沒看山了呢。”
靳羽看了他一眼,然後指出:“錄團綜不是才去過嗎?”
“那也四個月了呀,”齊路遙原地跳了跳,說,“感覺那之後就一直都在人類世界忙碌呢。”
“說得好像你是非人類一樣。”靳羽于是笑了出聲。
這個臨時離開的決定像是突然做出來的一般,果斷、又看上去毫無留戀。
隻是到真的走到樓下時,靳羽還是回過頭,擡起頭向着他們昨晚住的房間看了看。接着,他又低頭打開手機的攝像模式,頓了頓,再重新熄滅了屏幕,最終還是沒有對着拍上一張。
而齊路遙隻是站在一邊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最終決定什麼紀念品都不要的“告别式”。
“走吧,”直到靳羽轉回身,向他伸出手,“再不出發的話,可能就錯過第一趟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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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臨時旅遊行程還算順利。
客車将他們帶到山下。因為擔心下大雨,于是兩人也沒有選擇爬山,而是就近逛着山腳下的古城街道。
——同預期一緻,街道上有年代感的東西并不多,本質上就是那種同質化很強的、全國各地都是的旅遊街區,賣一些文創産品、溢價的小玩具和各種小吃,齊路遙并非沒有去過類似的地方。隻是有同伴一起,怎麼都不會太無聊。
冬天的工作日,街上的人不算很多。
一開始是到處随便走走,不過很多店沒開,午飯前就逛差不多了,後來又重新下起了雨,他們便找了個茶館坐着,如此度過了一整個下午,接着趕上傍晚的那趟車,回到了出發的車站。
“我們鎮離市區近不少,”靳羽解釋說,“如果留在那邊,明早為了趕下一趟行程,得提前很久起床。”
“嗯,”齊路遙點點頭,又一邊笑一邊說,“其實我看過地圖的。”
他們訂的住處到客車站有一段路。
因為去市區的客車時間不太能對上後續的高鐵和航班,因此明早還是要打車,他們幹脆就選了鎮上最好的那一家旅館。
雖然空氣中仍然是若有若無的潮濕氣息,但這會并沒有下雨,時間也還早,于是兩人便打算一同走路回去。
路上剛好又經過了一所學校,靳羽偏頭看了看,介紹說這是他們鎮上最好的中學,如果他當年沒有跑路的話,大概率也會在這裡上學。
這會剛好趕上中學放學。齊路遙定睛一看,那些中學生身上穿的校服,剛好和昨天找他們要簽名的那幾個女生的校服一模一樣。
保險起見,兩人于是都戴上了羽絨服的帽子,用圍巾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接着他們從學校門口走過,又看到小賣部門口圍了一大群初中生,都沒進店裡,像是在排隊買什麼。
于是兩人對視一眼,也小心翼翼湊過去。隻是還沒看清楚狀況,齊路遙就感覺到什麼擊打在了袖子之上。
他側過頭看了看,看見羽絨服外套上落下了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泡沫——下一瞬間旁邊就響起了道歉聲:“對不起對不起,我按歪了,這個過會就消失了。”
他轉過身,看見說話的中學生手上……拿着一罐雪花噴霧,剛剛打中自己的就是這裡面出來的泡沫狀“雪花”。大概是覺得他們沒穿校服,又看不清臉,可能是大人,所以專門解釋了一句。
“沒事,我玩過的,”齊路遙說,然後指了指他手上的噴霧,又問,“那邊排隊就在買這個嗎?”
中學生點點頭。
齊路遙有點……不知道該說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的感覺。第一反應是“這種幾塊錢的小玩具居然會排隊買”,接着又想“确實是這種幾塊錢的小玩具才會被中學生排隊買”。
他又後知後覺想,現在到平安夜确實隻有三天了,每年聖誕前後,很多南方的中小學門口都會賣這玩意。齊路遙高中那會也買,和同學或者月城的同伴們互相噴着玩,還被高中班主任批評過。
隻是……
“我們要不也買兩個吧,”靳羽壓低聲說,“說起來我還沒玩過呢。”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他們自然也成了排隊人群中的一員。或許是這種合乎溫度的物理遮擋太順理成章,即使他們明顯不是初中生,被看了好幾眼,也沒被任何人認出來。
兩人很順利也很幸運地,拿着兩個瓶子走出了小賣部。
直到稍走遠一點、周圍不再是一大堆中學生後,齊路遙才拿着噴霧瓶子晃了晃,向着面前按下——一片白色的泡沫在空氣中飛舞着,落到潮濕的地面上,而後消融。
“小遙?”接着,他聽見身後一點點的位置傳來靳羽的聲音,于是轉過身……然後非常猝不及防的,在接踵而至的一聲熟悉的按動聲中,身前被一大片泡沫雪花直直擊中。
“你怎麼完全不躲的。”靳羽低下頭笑了出聲,還沒笑完,就得到了來自齊路遙的正義反擊。
再往後就是兩人一邊走一邊來回對着按,按了好多輪,之後終于忍不住一前一後停下來,蹲在地上一起笑了起來。
“你是突然自我改造出了小學生基因嗎?”齊路遙問了一句。
“我們可以都别笑了嗎,”靳羽避開回答這個問題,隻舉手提議道,“感覺笑得好累啊。”
“好的好的,都停一停。”齊路遙也深有同感,于是光速同意,深吸一口氣止住了笑,又站起身,順便搖了搖手上看起來已經剩得不多的噴霧,才像猜到了什麼一般問,“你停下來,是不是因為你那一罐已經沒有了?”
“怎麼看出來的。”靳羽眨了眨眼,然後裝模作樣歎氣,也起身晃晃手上的空罐子說,“好吧,好像是有點明顯。”
他們于是繼續往回走。
走着走着,齊路遙又不由自主地回頭。他看着稍遠處那些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嬉笑打鬧的中學生們,又低頭看看噴霧瓶子上交織的、像是雪落在聖誕樹上一樣的紅綠白三色——
“我的這瓶好像還剩一點,不如現在噴完比較好……我總感覺很快又要下雨了,”四周這會已經沒什麼人了,齊路遙又晃了晃瓶子,然後停下來說,“你閉眼一下。”
“你不是吧?”靳羽聞言,瘋狂眨了幾次眼睛,先是說着“你不會真想對着我的臉按吧”,接着又歎了口氣說了句“算了你想怎樣都行我先噴完确實是我輸了”,最後還是很聽話地閉上了眼。
“我有那麼過分嗎?”齊路遙笑了一聲,腦子裡确實閃過一句”不如就如他所願吧“這種喊話,但最後也隻是将噴霧對準他們所站立之處的正上方,連着按了幾次,按到按不出來為止,才說,“好了好了,可以睜眼了。”
靳羽睜眼,看上去有點茫然和意外地眨了眨眼——接着,那些被噴向天空中的泡沫,開始紛紛揚揚般在四周下落。他像是反應過來了,又像是沒反應過來般,發出了“诶”的一聲。
“感覺最近幾周A市還是不像能下雪的樣子,”齊路遙再度随手搖了搖已經空了的瓶子,同靳羽站近了一步,垂眸說,“但這樣一來,我們的2021年也算是一起淋過初雪了——感覺如何?”
“……怎麼想出來的點子,好幼稚啊,”靳羽低下頭笑,又轉過身,伸手将落在齊路遙眼睫毛上的一點點泡沫擦掉,才說,“原來我們還沒有一起經曆過下雪啊——明明感覺都一起做了好多事了。”
“是呢。”齊路遙說,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回應前一句還是後一句,接着說,“其實我們才認識一年。”
确實認識……差幾天才到一年,也确實一起做了好多事。他心想。
十二月的初評級,一月的天台,二月的夜奔,三月的煙火會,四月的出道儀式,五月的生日會,六月的海岸線,七月的王座之戰,八月的城市夜燈,九月的驟雨,十月的話筒,十一月的頒獎禮……和十二月的此刻“初雪”。
“對哦,才一年呢,以後還會……”靳羽很随意地接話,說到這裡又頓住,不确定般反問了一句,“還會有好多年吧?”
“會的。”齊路遙如是說,然後轉過頭,看向他說,“如果你有空的話,以後每一年都能一起看一次初雪。”
“你很想下雪嗎?”靳羽又眨眨眼,然後問,帶着一點點笑意,“又提了一次。”
齊路遙偏過頭看他。同樣是在這一瞬間,那些剛剛在他記憶中浮動着的、他們認識這一年裡共同經曆的故事碎片一幕幕閃過,又被齊路遙用自己的方式自行拼湊在了一起,像是拼圖遊戲一般,組合成了奇妙的圖景。
而再下一個瞬間,那些飄散的“人造初雪”也降落于那張拼圖之上,再帶着各種各樣的、簡單或複雜的思緒一同悄然融化。
“……嗯,我想。”齊路遙注視着眼前的人,擡了擡嘴角,然後回答道。
我想,至少此刻的我,大概确實正在喜歡你。他漫無目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