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維特看見一個窗子是打開的。她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扔進去。窗子後,一個熟悉的男人出現在窗邊,稍稍拉開酒紅色的窗簾,往外看了看。街道上空無一人。
伊維特從她的藏身處走出來,“安德烈,你……”
她還在衡量,安德烈是否可以信任,是否可以知道這麼重要的信息,但安德烈直接打斷了她,拉開窗邊的小門:“快進來。”他的聲音裡帶着警告的意味。
“她在這裡嗎?”在沒有點燈、拉着窗簾的大廳裡行走,木地闆反射着窗簾縫隙裡漏下來的光線,伊維特急急地問,卻始終得不到回答。
安德烈隻是帶着她一直向前走。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似乎被拉得很長,聲音長到失真,最終填滿了無盡的時間和空間。
伊維特從來沒有真正記得過這個小劇院的構造。她很有方向感,所以隻是不願意記住。她一直都不太喜歡這裡,不太喜歡愛絲特在這裡比在自己身邊開心。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想起路上聽到的消息,“王後搜捕女巫……”
謝天謝地,愛絲特就在這裡。這原本是一間練舞用的屋子,木地闆一塵不染。房間很大,很空,在三扇窗中間放着兩張白色的小床,愛絲特就躺在其中一張上,她被厚厚的白色棉被蓋住,整個人陷進床頭。
她正在費力地伸手,去夠床頭上的一本書。旁邊有一個玻璃杯,裝着半杯水。安德烈貼心地把書拿給她,以免她碰倒那杯水。
“你來了?”愛絲特興奮地從床上跳起來,伊維特站在原地,等着她朝自己沖過來,給自己一個差不多能把人撞倒的擁抱。但愛絲特沒有跑過來。
她的臉上突然出現吃痛的表情,扶着床頭櫃,小心地坐在地闆上,大口喘着氣,希望喘氣能緩解自己的疼痛。這時,伊維特才發現,她的腿上纏着一塊木闆。
“你怎麼了?”或許是伊維特的語氣太兇,愛絲特一下子沒有回答。
愛絲特膽怯地看向安德烈,眼裡有一種希望他幫自己說話的神情,伊維特讨厭這樣的神情,她開始想帶着愛絲特離開這裡了。
“她怎麼了?”伊維特徑直問安德烈,這裡總要有一個人回答她吧?但是安德烈也沒有回答,他臉上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其實,我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
莫伊拉·懷特打開門,手裡拿着濕毛巾和裝了水的銅盆,她愣在原地,但伊維特甚至沒有注意到她。
一股強烈的沮喪感壓倒了伊維特,她沒有把愛絲特帶到戰場上去,以為這樣她就不會受傷,但是她錯了。她甚至不想問愛絲特是為了什麼才受傷的,這樣隻會讓自己更加沮喪。
“對不起,”愛絲特小心地說,她緩慢地站起來,在木地闆上挪動,靠在伊維特身上,張開手抱着她,連兩隻手臂一起抱進去,就像伊維特是一棵百年的樹一樣,“都是我的錯。”
莫伊拉·懷特微笑了一下,端着她的水盆,到了另一張床邊。她在沼澤城的戰鬥裡從馬上摔下來,又撞到了腦袋,這一次奇迹般地恢複了從前的性格,這讓弟弟羅裡幾乎想跪下來呼喚聖父。
這幾天,一直是她在照顧這個人。她盡了自己騎士的職責,把軍隊帶到王城來,等待伊維特的調遣。然後她就繼續在這裡盡職。床上的人非常瘦,很高,骨架子很大,但埋在床褥之間,依然不容易被看見。
“算了,沒關系……”伊維特緊緊握住愛絲特的手,她能再見到她,已經很滿足了。她不該那樣試圖控制一切,伊維特小心地把自己所有的惱怒和懊悔藏起來,希望能讓愛絲特開心。
當然,這不是一個很難的目标。愛絲特小心地在地上挪動着,拉着伊維特來到另一張床邊。
伊維特好奇這個膚色蒼白的老人是誰,他看起來非常病态,整個身子都藏在被子裡,隻露出頭上稀疏的金發,因為稀疏,看起來和白色沒有什麼分别。他臉上的輪廓非常深。
愛絲特滿臉期待地看着她,莫伊拉·懷特也微笑着,安德烈甚至哈哈大笑。伊維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老人被安德烈的笑聲驚醒,睜開眼睛,從側卧的姿勢轉過來,茫然地對着天花闆眨了兩下眼睛。
伊維特猛地後退了一步,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跳了起來。
“是的,這是老國王,是你的父親。”愛絲特鼓勵地說。
“不……可是……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伊維特渴望馬上得到一個答案,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愛絲特有點愁眉苦臉地說:“我都已經講了兩次了,你們不能幫我講嗎?”
老國王咳了咳,莫伊拉·懷特連忙把水杯遞給他。他動了動手,就像從前使喚王宮裡的仆人那樣,安德烈過來,把他扶起來,在他背後的床頭塞上一個枕頭。現在他坐起來了,神情莊嚴。
“你就是我的女兒?”老國王打量着伊維特的眼睛。
“是的……”伊維特有很多話想說,但全都說不出來,最後,她問了一個她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問題:“我和母親長得像嗎?”
伊維特的生母,并非埃德琳王後,而是王宮裡一個不知名的侍女。在生下她之後,那個侍女就去世了。王後為了掩蓋這樣一樁丢臉的事,就說伊維特是自己的孩子。
“我不記得了,”老國王并不在乎這件事,他開始詳細詢問這期間王國的狀況。他被王後囚禁了,但心裡還有重回王位的希望,他需要知道封地、貴族、外交、稅收……
伊維特一一回答了,一邊觀察着她的父親。他跟她想象的一樣,一舉一動充滿了貴族的那種優雅,他也跟想象的不一樣,他怎麼可能不記得伊維特的母親?
伊維特原本擔心自己會讓父親失望,畢竟,她可沒有那種優哉遊哉的貴族風度。但現在是老國王讓她失望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失望藏起來,希望過了一段時間,事情就會變好。
羅裡·懷特沒有敲門,就推開了門。老國王有些嫌惡地看着他,他才不會雇傭如此拙劣無禮的管家。
羅裡·懷特說:“我們快跑吧,博福特大人。農民在王城裡鬧事,燒房子,搶東西,還準備打到王宮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