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景平在外遊曆兩年多,面對過窮山惡水不要命的悍匪,也見過劍起血雨的搏命江湖人,在年輕人眼裡,那些都不及李爻此刻的默不作聲震撼。
李爻的平淡表情裡透着不尋常的戾氣。景平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想不通,這戾氣有什麼特别之處,讓他看一眼就自心底打顫。
直到後來,他和李爻經了更多的事情,才漸漸明白,李爻的戾氣與拔刀相向、胡砍亂劈的殺氣不同,他的暴戾之氣裡帶着不動聲色就颠覆局面的凜冽鎮定。
太師叔隻身站在那裡,恍如背靠千軍。
作為夥伴他可靠至極,作為對手他可怕至極。
謀臣見李爻不說話,又看自家王上一眼,谄媚道:“實不相瞞,咱們不送老大人回去,也是怕路上有個萬一……鄭大人的十幾名随侍,我們每天好吃好喝地奉為上賓,請他們歇在寨子後面的園子裡呢。如今李大人親自來接,我們也就放心了。”
李爻難得非常給面子地聽他啰嗦完,笑道:“言辭機變,難怪你家王上寵你。”
他語調譏諷,那謀臣正急切切地腹稿,想把稀泥和得更烏漆嘛遭一點,卻見眼前李爻倏然一晃,竟不見了。
同時,耳朵被灌了“锵”的一聲。
謀臣知道那是鋼刀脫鞘的聲音,下意識一縮脖子,再定睛看——不遠處武士的腰刀到了李爻手裡。
不及反應,那明晃晃的刀鋒已經架在了自家王上的脖子上!
一時間,軍帳内金石擦措亂響混合着呼喝聲,胡哈的武官兵士紛紛利刃脫鞘,執刀逼視着李爻,雷聲大雨點小地高喝“放開王上”、“大膽”,卻無人敢有進一步動作。
那謀臣趁亂賊眼一飛,向離門最近的武士遞眼色。武士會意。
幾乎同時,“嘣”一聲機擴聲響。
再看那武士,不待出邁步已被射中後心,直挺挺地跪倒,緊跟着以臉镪地,又向側摔倒。
變故太快。
武士咽了氣,衆人才看清,殺人兇器是一支弩箭。箭矢從那死鬼後心穿進去,在前胸露出大半截。若不是箭尾有倒勾勾住了内髒,這箭必得穿胸而出,飛出去不知多遠。
射箭人則是李爻帶進來的護衛,他執的小弩隻有巴掌大小,想來是貼身藏着帶進來了。
“你帶一個人質過來,我就敬你家王上一刀。”李爻冷笑着向謀臣道。
謀臣氣苦極了,他們放李爻四人進來,自覺已是萬全的戒備,一來下了對方的刀劍,二來帳内的本族武将衛士足有十幾人,三來他們手上除了鄭铮,還有鄭铮手下十幾名官員随侍,必要時都是人質。
結果如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眨眼的功夫被李爻全掀了。
“奉我朝陛下旨意,請胡哈□□木基随本官回邺陽任胡哈校尉,即刻啟程。”李爻淡聲道。
刀鋒壓得重,已經嵌入丹木基的脖子了,隻需稍一帶動,馬上就能送胡哈王去見先父彙報工作。
“這……”
自持心眼子賊多的謀臣和其餘官員面面相觑。
丹木基道:“胡哈校尉是我大王兄謀職的,哪裡有我再去的道理?”
李爻笑得很壞:“早替你想好了。”他向另一位随行護衛打眼色,對方會意,摘下騎士頭盔。
這人一頭花白發,眉眼輪廓與丹木基頗有幾分相似,正是被急從都城接來的日祿基。
丹木基與王兄驟然見面,心虛至極,目光閃躲,沒叫人。
日祿基在南晉都城住了七八年,單論氣質儀态,已經看不出遊弋部落的野氣,甚至穿上文士袍還襯出他幾分雅緻。
可現在,他橫眉怒視丹木基,大步流星到弟弟面前,二話不說一耳光扇下去……
李爻手疾眼快,刀刃翻轉,免得丹木基挨揍的同時,被自己抹了脖子。
“啪”一聲脆響,胡哈王着着實實挨了一巴掌,臉上頓時浮出個五指印子。
“混賬,”日祿基罵道,“你扣押國史,可曾想過我的安危嗎!”
胡哈王被扇得耳朵嗡鳴,他啐出口血沫子。可他的心虛似乎是被這巴掌扇沒了,他怒目看向王兄,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原來你是打了如意算盤想自己來做部落的王?”
日祿基沒說話。
胡哈王突然揚聲:“他不是我王兄日祿基,李大人你們定是讓賊人騙了!”緊跟着,他向自家幾位武官喝道,“把這假貨拿下,莫讓他蒙蔽晉朝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