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子卻覺得被他看一眼背後都發涼,索性定聲道:“确實是牽機處,但上面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至于下一步計劃,我不知道。”
李爻依舊是笑,順着他話茬問:“你剛說纓姝争功?争什麼功?不如你告訴我,我幫你争回來。”
探子不說話了。
“你們傾力尋找的信國公世子,昨天被纓姝找到了,對不對?”李爻又問。
探子第二次繃不住表情,面露驚駭,憋了好一會兒,問道:“你是誰?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
李爻揚手把風帽摘下,露了滿頭白發,扯下蒙臉的面巾,背着手溜達到探子身前蹲下,笑眯眯、賤嗖嗖地道:“你猜。”
能做探子,在察言觀色方面多是有可取之處。探子見這人對駐邑營地的一把統制沒有絲毫卑微敬意,便猜他可能是都城裡來微服的大官。
可再轉念,情報裡從沒提到哪個官員是年紀輕輕一頭白發的。
“給你提個醒兒,昨兒你還罵我來着。”
探子皺着眉,昨兒罵的人可好幾個呢。他努力回憶昨天的話,閃瞬之間他懼意上心頭——李爻?居然沒死?
他臉色變了,對方表明身份,是不是代表自己活到頭了。
李爻見他轉過彎來,玩味道:“還是得借你吉言,我才從墳裡爬出來,普度衆生了。”話音落,他臉上騰起一縷兇煞氣,眨眼又不見了。
随着李爻起身,熱血迸濺,探子被他面不改色地一刀抹了脖子,眼睛還沒閉上,人已經仰躺倒地,沒氣了。
李爻垂着手,鮮血順着他手中匕首的血槽滴落。他甩了甩,匕首翻花,送回綁在左手小臂的皮質刀鞘裡:“啧,手生了。”
供狀上不甚清晰的因果已明。
花信風垂眼睛看死透了的探子,問李爻:“你最近纓姝姑娘長,纓姝姑娘短,是早發現他有問題麼?怎麼不跟我說?”
李爻又戴上帽兜,把自己蒙得隻露兩隻眼:“之前沒證據,再說,昨兒拉你去茶樓不就是為了跟你坦白嘛。”
“你怎麼查到她不對的?”花信風問。要不是李爻點破了,他至今都沒看出那姑娘……不對,是那小夥子有何不妥。
“掐指一算,就是他了。”李爻伸着幾根修長的指頭,裝模作樣掐捏一番。
他擡腳要走,被花信風一把扯回來:“說實話。”
“啧,”李爻被拽了個趔趄,站穩撣開他的手,整理衣裳,“别動手動腳的,你娶不着媳婦的黑鍋我可不背。”
可李爻是如何發現纓姝不對的呢?
他起初确實是沒看出有不妥之處,直到一日偶然看到纓姝以特有的手勢向天空拜奉。
那是羯人拜胡天神的手勢,幸得李爻與羯人打交道多年,否則怕是到現在還蒙在鼓裡。
花信風又問:“他們一直在找信國公世子的下落,所以才盯上那孩子?”
李爻道:“你私下找了他那麼多年,都沒個結果,如果他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不斷漂泊躲避……”
花信風睜大了眼睛,這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因果被李爻串聯起來,邏輯居然格外暢順——信國公世子常年躲避什麼人的搜掠,所以行蹤飄忽,而這尋他下落的人或許是羯人。
可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那些外族人還如此锲而不舍地尋一個孤兒,到底為什麼?
花信風急道:“他昨天在你家?你看清他脖子上的扳指了嗎,那孩子确實……确實是她的兒子嗎?這些年他怎麼過的,當年羯人為何派殺手殺了信國公和……阿素?你給我說句實話,當年對他們下手的是不是牽機處的人。”
他關心則亂,問題連成一大串。
李爻目色閃了閃,沒答,隻扭臉大步流星往軍帳外走:“既然纓姝确實是探子,可能已經懷疑景平的身份了,我得先回去,你點人快點跟上!”
他掀簾,正好有個小軍官要進來,險跟李爻撞個滿懷。花信風見是他安排暗中跟着纓姝的什長,急道:“不用避忌,什麼事。”
“大半個時辰之前,纓姝在城裡抄小路甩脫了屬下幾人,屬下無能……”
話音未落,李爻已經飛身上馬。揚鞭低喝一聲“駕——”
駿馬向城郊的小院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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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一上午,景平腦袋裡都是“李不對”臨走那句話——等我回來,告訴你李爻在哪。
結果,他左等右等,那人總也不回來。
要說人聰明不聰明,需要從許多方面衡量,景平讀書不算多,卻沒少漂泊,自悟出一些道理——日子要看往後,路要走在實處。
經過一夜,他心裡驟然得知“李爻死了”的慌亂淡去些許,他尋思,甭管那“李不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人,回來又能講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日子總歸要過下去。
“李不對”拿顆玉珠子幫他了事是事實,那珠子一看就很貴,欠人家的賬總是要還的。景平持着這個念頭,思來想去沒琢磨出掙快錢的法兒,又在宅子裡溜達一圈,沒見孫伯,于是留下張字條,說出去轉轉,日落前就會回來。
這兩天,老天爺也許跟媳婦吵嘴受了委屈,變臉比翻書還快,景平還沒進城,天又陰下來了,跟着開始往下蹦跶點兒。
出師不利,少年正待折返回去,卻聽身後一陣腳步聲,他一邊往路邊讓開,一邊回頭看。
身後十數人烏泱泱的,也看不出是什麼來曆。
領頭那人看見景平也一愣,随即招呼衆人止步,端詳景平片刻,一揚手:“就是他,上!”
啥就上啊?
景平三分莫名,三分畏懼,餘下的心思想着:難不成是姨婆避忌的那些人?他們來者不善,我不能把麻煩給孫伯和李先生引回去!
念頭閃過,他扭臉跳進路邊野草叢,撒丫子就跑——繞小路,到城門口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