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離婚後他們并沒有争吵過,魏無讓是謙謙君子,面對意見分歧也能保持風度,以沉默相對。
他最後對如侬的答複是“如果這是你的想法,我尊重你”,然後前兩天,如侬果真收到了魏無讓請律師草拟的離婚協議書。
他連走到最後一步也還在讓着如侬。
像橘生說的那樣,魏無讓是這群富二代裡的清流。他端方持重、溫文爾雅,伊頓公學教會了他英倫紳士風範,并且在之後的年歲裡,也一如既往地實踐着。
甚至因為不喜沽名釣譽,舍掉演藝圈的大好前程和财富,安心回到中戲讀書任教。
橘生點評,“他真的很難得,姐你也是真的有眼光。”
魏無讓的良好風評令陷在婚姻泥沼裡的如侬進退兩難,她無數次地想過是不是自己的心态不适合走進親密關系。
後來與魏舒蕪的矛盾加劇了她與丈夫間的離心。一切都讓看似天作之合的婚姻順應世俗的走向,趨于無趣和冷漠。
想到這裡,如侬靠在車座頸枕上,疲憊地閉上眼。
邁巴赫在城市外環飛馳,如侬他們住在燕橋,是有名的市郊别墅區,也省得湊在堵車高峰期進市中心,不過二十分鐘,她已抵達宅邸。
因如侬喜愛中式,庭院裝潢是蘇州園林的風格,屋内也陳放着不少自全國各地淘來的古董擺件,随手拿起一樣,都可能換得起市中心一套房。看得出,在這座新宅初購之時,主人應是傾注不少心血打理,可惜眼下這份愛意随風走,連同庭中花草也有不拘瘋長之勢。
家裡很靜,入内放下行李後,她便遣散了傭人,回到卧室,踢掉礙事的高跟,整個人卧進柔軟的雲緞裡。
她自窗前可俯瞰别墅的正大門和車|庫入口,曾經如侬也同每個新婚妻子一般,在此長燈獨坐,等候丈夫的歸來。
如侬躺了會兒,接内線問管家是否知道魏無讓行蹤,管家隻道抱歉。她在手機上滑出魏無讓的電話,猶豫了一會兒,撥通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囫囵收拾睡下,次日清晨又撥了幾次電話,都是這樣的提示音。
魏無讓不見了。
如侬打通莊園内線,“喂,請幫我接魏總。”
在這個家裡,“魏總”是不必額外指代的稱謂。魏無讓自願退出商業帝國,而能稱為總裁的,隻有魏舒蕪一人。
“魏總說過,她不接這裡的轉播電話。您稍等我給她去電。”連管家也知道兩個女人之間的不對付,妥帖地化解矛盾。
片刻後,管家客氣回撥過來:“夫人,魏總說了,請到GR公司找她。”
*
H市CBD。
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整棟都是GR影視辦公區域,頂層是掌舵人魏舒蕪的辦公室,隔着天幕,她正在同大洋彼岸的美國公司通電話。
如侬便等她,坐在沙發上,不大規矩地翻看桌上的娛樂雜志。
香港金像獎的最新消息已然印送發往各地,比如映入她眼簾第一條,就是“江以商擊敗莊為明拿下影帝”。
什麼缺德媒體,拍江以商時,還拍到背景裡驚魂未定的賀如侬,簡直是在反複鞭撻她的尴尬史。
她悄悄折上角,把自己的狼狽模樣擋上。
魏舒蕪終于挂斷了冗長的電話,因故意晾了專程登門的弟媳許久,她神清氣爽,異常愉快地啟口:“說吧,找我什麼事?”
擺明是報複如侬拉黑了她,通個電話的事,非要請人來辦公室候着。
如侬懶得同她計較,雙手抱臂,開門見山:“你弟失蹤了,報警吧。”
魏舒蕪笑:“他不是下鄉采風麼?大驚小怪。”
“……他又不告訴我。”
“你們兩口子不是很熟的樣子。”
如侬習慣性地想駁她話,但稍一忖,這話所言不虛,遂又冷笑着應了,“要是感情好,也不至于會離婚。”
“說起這個,”舒蕪看向她,眸光多了幾分擔憂。這是少見的、屬于這位女魔頭的、有人情味的眼神,“你們倆到底怎麼一回事?”
當年魏無讓力排衆議娶了她,要離婚,竟也同意?
如侬有些好笑地看她:“婚姻不就如此,和人間的聚散沒什麼兩樣,不過多了法律保障和約束。”
“你可真狠心。”
眼前人似一座暖不熱的冰山,舒蕪委實心疼自己弟弟。
而如侬則報以妥帖笑意:“魏總,最開始這個道理是你教給我的。”
舒蕪眼裡,如侬做了GR少奶奶,便得為這個名頭付出些什麼。她太習慣以商業模型來揣測世界,連人,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能包裝出售。
卻也不怪她。影視行業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沒人分得清。
這幾年賀如侬與魏舒蕪相處并不融洽,但好在谙知彼此脾性,說話做事皆有個留一線的分寸。
舒蕪不複與她打嘴仗,隻拾起前話,繼續道:“你們自己的選擇,旁人無從置喙。真想好了?”
“嗯。”如侬輕輕點了下頭。
舒蕪兩條修長的腿相疊坐着,十指交叉,閑閑地搭在小腹前。她又打量了一番如侬,歎了口氣:“也好。之後你經紀約的事情,打算怎麼處理?”
不愧是魏舒蕪,聊完親弟弟的婚姻大事,這麼快就回到工作話題上。
如侬唇瓣輕啟,話還沒說出口,辦公室門被叩響三下,打斷了她。
“進。”
總裁特助米楓推開了門,瞥了眼如侬,得到上司默許的口吻,才道出來客名姓:“江先生到了。”
“讓他進來吧。”
如侬順勢起身,拎上原本随意放在地毯上的戴妃:“你忙,我先走了。”
舒蕪隻笑:“不看看哪位江先生嗎?”
哪位?如侬回溯起金像獎的記憶,那天魏舒蕪與江以商聊得那樣投緣,簽入GR是早晚的事——她親手頒出的獎杯,就是男人的投名狀。
除了那位,也不會有旁人了。
她的臉冷了下來,“你要會客,我在這裡不好——”
随後米楓領進來一個男人,約莫四十餘歲,有些謝頂,但雙目掩不住精光,顯然是位浸淫商場已久的企業家。
如侬:“……”
而舒蕪笑眯眯:“影視城的江華經理,同我談續約合同的。”
如侬沒搭理她,跟江經理點頭示意便離開了。
米楓帶她到總裁專用電梯,卻不急着按向下鍵。他客氣地說,魏總還有一位客人,需要他一并送下去。
“我自己回去也可以,不必麻煩——”
如侬話音未落,便見電梯廂内步入一個男人,長身玉立,笑意微淺。煙灰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枚扣子,鎖骨若隐若現。
是她想的那位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