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碧瓦下,深衣墨靴的年輕貴公子,與一隻通身雪白的狗兒玩得正歡。
他拿着一截小樹枝,在狗兒面前來回晃動,引得狗兒轉着烏溜溜的眼睛,邁着毛茸茸的短腿,興奮地上跳下跳,模樣煞是可愛。
這是離星嶼養得狗,一隻名喚“雪兒”的六歲西施犬。
此狗性格溫順親人,離星遙每次來到弟弟别院時,總要同它玩鬧上許久。
墨塵站在一旁安靜看着,許是因為他與離星遙的關系已經日漸親密,他的心态不再如初到對方身邊時那般急躁。
他對眼前的小狗,完全沒有對靈狐那樣的敵意。一隻狗兒怎麼可能搶走他的星遙呢?
離星遙玩夠了,來到墨塵身邊:“走,我們進屋去找星嶼吧,他這會兒應該忙完了。”
墨塵乖順點頭,跟着離星遙走進小院盡頭的房間。
兩人掀開輕垂的湘妃竹簾,入屋便一陣清雅墨香,離星嶼将寫好的藥單疊放一處,懸挂起用完的湖筆,轉頭對來訪者笑道:“哥哥跟我真是心有靈犀,我這邊剛寫完,你們就進來了。”
離星遙望着桌上厚厚一沓的藥單,忍不住向墨塵誇耀弟弟:“星嶼心善,定期會為城中百姓免費看診,這些方子便是給久病纏身者開來調養身體的。”
墨塵點頭,視線卻落在桌案前的一副畫上。
離星遙見他看得專注,便也瞧了過去。
隻見那是一張半米見方的白宣,其上以淡墨勾出了一株未曾見過的奇花。
一莖上端生着兩朵相似的花冠,皆是細長花身,吐絲花瓣。
不同的是,左側花冠将将半開,花蕊微露,墨點攢聚。而右側花冠早已全盛,花瓣舒展,墨韻流動。
離星遙來了興緻,走近桌前,一邊端詳,一邊問道:“星嶼,這是你新畫的?畫得是什麼花?怎麼從來沒見過?”
離星嶼微笑:“這叫雙生花。此花一開便是兩朵,并蒂而生。像不像我與哥哥?”
離星遙回首:“像。不過若是你把兩隻花冠畫成一樣的,就更像咱們了!”
離星嶼淡淡道:“哪有一模一樣的花和一模一樣的人呐?總是有勝有衰,有強有弱。”
離星遙不太喜歡弟弟的這種說法,但卻挺喜歡弟弟的這幅畫,他向離星嶼讨要道:
“星嶼,把這畫送給我吧?咱們能見面的機會不多,我把它留在身邊也是個念想。”
離星遙微笑拒絕:“這幅是随手畫得,算不得好。等我再認真畫一幅送給哥哥。”
離星遙:“我看挺好的!你别麻煩了,就它吧!”
離星嶼依舊搖頭拒絕,作勢便要把畫收起來。
恰在此時,五六個年輕公子,熟門熟路地來到離星嶼的别院。幾人一進院子,便是一陣歡鬧。
黃景翌大聲喊道:“星嶼!我們來接離修士了!”
離星嶼走到房門口,沖友人們笑道:“你們幾個來得夠早啊!很有誠意嘛!”
黃景翌:“誠意必須有!我們可是都很期待跟離修士一起出遊呢!離修士咱們走吧?”
離星遙揚揚頭,步履輕快地踏出房門,結果發現隻有自己準備跟着來人離開,墨塵與星嶼則是全留在屋内沒動。
他回身奇怪問二人:“你們兩個不去嗎?”
離星嶼解釋道:“墨修士當前的情況還不能外出。我也要留下來照顧他。所以隻能是哥哥你自己和他們去了。”
墨塵不能外出?難怪他昨晚回房路上情緒不高,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離星遙頗為埋怨地瞅了墨塵一眼:不能出門不早說!
後者回了個勉強笑臉。
“離修士,走吧!走吧!”
見離星遙停住步子,琴州公子們圍了過來。
離星嶼随之對他們叮囑道:“我哥哥就交給你們了,帶他玩得開心些。要是我哥哥回來時不高興,我可要找你們算賬!”
齊茂軒快聲笑應:“放心吧,星嶼!琴州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我們最清楚了。保準讓你哥哥盡興而歸!”
眼看衆人如此熱情,離星遙不再猶豫,同屋内人匆匆告了個别,被簇擁着離開了别院。
快樂無憂的年輕人們一路暢聊,沒過多久便有人提議:“咱們年歲都差不多,别‘修士’、‘公子’的叫着生分了!不如就你叫我景翌,我叫你星遙吧?”
離星遙爽快答應:“可以啊。”
其餘幾人瞧着黃景翌又要搶先,趕緊紛紛争相自薦:“離修士,不對,星遙!你也叫我元朗吧!”“還有我……”
“好,好……你們一個個說,一起說我聽不清!”
……
在歡聲笑鬧早已傳不到的别院中,離星嶼回身入屋,隻見墨塵正盯着桌上畫看。
他走過去,巧聲道:“墨修士,你是喜歡我的畫呢?還是想替哥哥向我讨要它?”
墨塵側身,認真問他:“可以把它送給離師弟嗎?”
離星嶼笑笑:“不是我小氣不肯送,是這花的寓意其實并不好。”
“此花看似并蒂雙生,實則最後兩冠隻能活一個。生命力強的那一個,會不斷地從生命力弱的那一個身上汲取養分,直至它消亡殆盡。”
離星嶼指着左側張了一半花冠問墨塵:“墨修士,你覺得它是沒有開放,還是已經要枯萎了?”
墨塵不答,隻眼神複雜地看向對方。
離星嶼回望過去的眼神極為清澈:“墨修士别誤會,我也是前幾日偶然見到了此花,覺得稀奇就比樣畫了下來,畫完後才知道還有這層含義的。不然我怎麼會拒絕把它給哥哥呢?”
墨塵:“你既也覺得這畫不好,為何還要留着它?”
離星嶼将畫慢慢卷起:“我原本是想丢掉它的。可是,”他不舍地撫着紙卷,“一個創作者總是會不忍心毀棄自己的作品,哪怕它是壞的、錯的……這種心情,你明白嗎?”
離星遙所言讓墨塵聯想到了自己制作的法器,他心中有所理解,點了點頭。
“太好了!你是懂我的!”
離星嶼顯得十分開心,抱着畫卷對墨塵道:“墨修士……”
剛喊出這個稱呼他便停了下來,眉心微微皺起,似在思考,少頃才道:“咱們認識這麼多天了,還‘修士’、‘修士’的叫你,總感覺太見外了。
“但我畢竟不是道門中人,不能跟着哥哥稱你師兄。嗯……不如這樣吧,你比我年長幾歲,我喊你聲‘塵哥’可好?”
墨塵斷然拒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