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跟着六爺做過不少驚險刺激的事情,但如果必須要打開查看别人的骨灰,多少還是得恭敬地表示一下,比如上個香、焚個紙,最簡略也得口頭說兩句“無意冒犯”。
六爺說過,敬畏生命,無論生死。
他太随意了!不過,可能這就是鬼神吧。
他無需站在人類道德的視角看待人間。
“你在做什麼?”
“看是不是張真言的骨灰。”
“這都能看出來?”
“是啊。”
“那它是嗎?”
“不是。”
魚九感到一絲荒謬。
骨灰不都是灰白色的磷酸鈣粉末?
沒有附着任何氣息的死物,這怎麼認出來的?
難道這就是影視劇常說的台詞——“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你”?
看到魚九一臉質疑,朔把骨灰盒放回擺正,接着坦然開口。
“騙你的。”
“……”
不是,他有病吧?魚九想罵人。
“我隻是檢查它是不是真骨灰。至于骨灰的主人,魂魄散盡不在此地,冥主來了都辨認不出。”
聽到他開始正經解釋,魚九已經不想搭理他了。
她轉頭去幫女屍拔掉五根桃木釘。
仍沒有想起自己名字的女鬼,感到鬼身沒了壓抑束縛的痛感,緩緩從棺中坐起。
她的語氣顫抖:“我真想不起來了……這怎麼辦啊?我把自己忘了!一定是他們幹的!”
魚九問她:“你先别急,把記得的告訴我就好。”
“比如他們是誰?”
女鬼坐在棺内,低頭沉默半晌,面色怔愣凄涼,繼而浮現出驚慌恐懼的神色,最後定格為咬牙切齒的不甘與悲恸。
她在回憶,身死之前的那段經曆,是最最不能被遺忘的折辱!
就算名字和生平日常全然忘記,但被冥婚迫害的一切,都已經轉化為巨大的恨意、怨氣,被深深印刻在她的魂魄上!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這的,但我記得他們!”
“一個壯漢,一個瘦子!對……是兩個男的!”
女鬼陷入回憶,絮絮叨叨講起殘存的記憶碎片,話語斷斷續續、磕磕絆絆。
最早能想起來的,是白日高懸的時分。
正午陽氣至盛的時刻,教堂的玻璃彩窗,打進來斑駁的日光。
但她感受不到絲毫和煦暖意,隻覺得身心寒冷徹骨,每一寸都在惡心戰栗。
因為,她正被一個壯漢從後面擎住,雙手被粗暴反捆,無助地立在靈前拜堂!
面相不善的瘦子直直站在前面,手上捧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物件,蓋着鮮豔紅布,上邊繡着“囍”字。
在兩具棺材之間,在被脅迫的自己眼前,隻有刺眼和嘲弄之意。
教堂本該神聖的高台上,坐着兩個面色陰沉的人影。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年老憔悴,穿着正式,各自端坐椅上。
中間的案台,鋪着紅布,點着紅燭,擺着瓜果。
她在鬼片裡看過這種場景!冥婚!
前面那兩個寡言的老年男女,定是坐高堂的已逝殇男父母!
而且,她驚恐地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套上大紅婚紗,鮮豔的顔色讓她心驚,每一寸布料都讓她窒息,沉重的裙擺像帶着詛咒的枷鎖。
她想把它撕爛!把這些人殺了!逃離這裡!
她落淚掙紮,辱罵在場的幾人,聲嘶力竭。
拼命亂晃的時候,她猛地發現,自己左邊居然站了個男人,不動不動。
她下意識以為他就是那個殇男。
大概是不知道被什麼辦法,弄得支棱挺立的男屍!
因此她原地愣怔,大腦空白一瞬。
正在此刻,捧紅布的瘦子冷不丁高喊一聲。
“陽間不能把婚成,陰曹地府結姻緣!”
緊接着,他面無表情走起儀式流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身後的壯漢蠻橫有勁,自己的手和頭被他按着,根本沒辦法抵抗掙脫,隻能被迫向後一拜,又無奈向前一拜。
在場的加害者,沒有誰為她的哭啼嗚咽動容。
他們都是冷血的,吃人血的惡魔!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她心底恨意漸生,咬牙切齒咒罵不絕。
“夫妻對拜!”
以為要和左邊的死屍對拜,她頓時渾身顫抖起來。
然而,頭被重重壓下的方向,竟是瘦子手上蓋紅布繡囍字的東西。
落淚低頭之時,紅布被猛然一掀。
漆黑的,骨灰盒。
拜的殇男已經化成骨灰了?那左邊是誰?!
不等她震驚,頭已經被壯漢強行按得極低。
低頭期間,她努力瞟了一眼身側。
左邊那個男人,竟也和自己一樣,彎腰垂首拜向骨灰盒。
不同的是,他竟然是主動的!
不是死屍!
是個梳着道士頭,穿着硬挺利落西裝的真實男人。他面帶血色,雙眼還在眨動,胸腔起伏尚有呼吸。
詭異的是,他雙眼空洞無比,沒有一絲光亮,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看着像活的,動作卻是死的。
因為她看到,三次拜完,那個活死人聽到瘦子那聲“禮畢”時,才直挺挺站起,像一個隻會聽令的傀儡人殼。
西式教堂冥婚、男女共拜骨灰,這兩件驚悚刻骨的經曆,她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接受。
噩夢卻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