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鈴音,六爺晃動起了身軀,他的雙臂與雙腿都進行了大開大合的律動,每一個動作都古樸有力,像是在演繹古老的故事。
六爺哼起古老的水族歌謠,跳起流傳千年的威嚴傩舞,時而奔騰跳躍,時而激烈詭黠。
歌謠唱罷,他重新端正了身姿。
【四傩咒,頌神】
平穩了因為唱跳而起伏的氣息後,六爺又将晃動師刀的力度合節奏進行變化。
這次,鈴音悠然,似乎更加具備穿透力,似要傳達至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六爺逐漸念起了歌頌祖靈、呼喚祖靈的咒語。
在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咒語後,六爺突然感覺到,這片空間之中,出現了另一個存在。
祖靈悄無聲息,但她來了。
但六爺戴着面具,他看不見祖靈的樣貌,也不知道她在空間的哪一處。
可能在很遠的前方,可能在自己的背面,也可能,就在面前盯着渺小的自己。
六爺感覺自己口幹舌燥,他的喉嚨微動。
【五傩語,問神】
祖靈就在身邊,需要仔細措辭。
六爺停止念咒振刀,他猛的跪地,雙手緊握師刀垂直立在面前,微微低頭謹慎開口。
“祖靈在上,子孫莫六。”
“莫六,你可知罪?”
一道柔和的女聲仿佛直入腦心,并未入耳,而是直接傳達給了六爺的精神感知。
但那聲線柔和,卻感悟不到更多情緒,不怒自威。和年少時所聽所感一模一樣,六爺心底泛起一陣熟悉與惘然。
但他快速把頭向下低了低,心中默念四句祖訓。
不逢辛卯,不問祖靈。
慎勿違訓,天懲神罰。
回答時帶了點顫聲:“自知有罪,但事出有因。”
像是看穿了莫六的一切,祖靈的氣息沒有久留,她很快便收斂了氣息,隻柔柔的給了他簡短的提示。
“鬼做媒,笑藏刀。”
“河下墓,象守鏡。”
六爺聽到兩句話後,快速銘記在心,卻瞬間感到祖靈已經不在。
而周遭的一切也在陡然變化。
雨聲、風聲重新歸于耳畔,隻在片刻之間,他就被祖靈趕出了神識空間,回到了現實世界。
老公園内,仍是電閃雷鳴、風雨飄搖的景象。
【六傩祭,祭神】
六道成傩,五道已成。
六爺在心中默念,最後一道了。
此刻,他正跪在圓台雕像上方,整個人都浸在雨中,像是一個面向廣闊天地忏悔的罪人。
“阿爺!”
魚九的一聲呼喊将他的思緒拽了起來。
在六爺身入祖靈神識空間的過程中,站在老公園裡的魚九、張真言還有朔,都隻能看見現實中的世界。
他們的眼中,噴泉圓台上被水龍卷包圍,而且水體越卷越嚴實,最後竟然變得像個光滑的水蛋一般,将六爺包裹在了裡面。
原本被按下暫停鍵的雨和風,像是失去了被靈力控制的束縛,重新運作起來。
看着魚九和張真言被雨淋得快像落湯雞一樣,朔大手一揮,變出兩把油紙傘,扔給了二人。
就這樣,二人一神站在傘下,盯着圓台上的水蛋看了半天。
張真言撐着傘,給朔和自己遮雨,他看着半天沒有變化的水蛋,疑惑問:“難道你們水家的祖靈是蛋生的?”
魚九沒心情和他掰扯,淩厲的眼光剜了一眼張真言,看着水蛋沉默不語。
張真言又把疑惑的目光投給旁邊的朔。
朔撇嘴皺眉:“好奇心會害死貓。少問,多看。”
張真言便不再言語,他能感覺到旁邊的魚九,有些沉悶。
魚九在擔心那句“慎勿違訓,天懲神罰。”
按照祖訓所言,懲罰到底是什麼呢。
她沒有對話祖靈的經曆,無從知曉具體的起傩流程。因為上一次辛卯年,是她出生的那年。
1951年,六爺正值年少。據六爺所說,他很早便顯露了鬼師的天賦,所以那年正值辛卯,他與祖靈有過對話的經驗。
但是,不逢辛卯強行問祖,到底有什麼後果?六爺也不知道。
水家曆史的千年記載中,相關的描述隻有寥寥幾筆,折壽傷身、損命害己雲雲。
想來曆代的鬼師子孫,願意以身犯險的隻是少數。
想着想着,魚九突然看見圓台上出現了變化。
由水龍卷聚攏的那顆水蛋,突然重新回到漩渦的狀态,在空氣中挪旋升空,不消片刻便如同一條水龍,奔騰上天消失不見。
隻留下六爺,他單薄的身子,正背對着魚九他們,跪在圓台之上。
魚九和張真言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但見六爺遲遲不起身,魚九焦急的呼喊出聲。
“阿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