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魚仙兒!就是帶來雪災的妖女!”
不知道從誰口中先傳開的這話。
它如同一場迅速蔓延的瘟疫,在人們的眼神交接中、竊竊耳語中,傳播開來。
原本還有些淳樸的寨民會去拜訪那座吊腳樓,給遭受苦難避世于此的魚仙兒送去暖言吃食,但流言蜚語的沖擊還是扭曲着本就不多的善意。
那座吊腳樓前的雪地上,從零碎的一些,變成了孤獨的一條。
隻有莫六沒被卷進謠言的漩渦,他站在雪地裡吃力的邁步,仍舊保持與魚仙兒的往來。
魚仙兒的吊腳樓,在他眼裡,就如同暴風雪中獨自揚帆的孤舟。
直到有一天夜晚,局面徹底扭轉。
那是魚仙兒來到水寨的第二個星期,被水族認為“最順遂”的辛卯日。
大家都在祈禱雪停的願望中進入夢鄉,卻被急促的呼喊與敲門聲震醒。
是魚仙兒,她像着了魔。
大半夜沒睡覺,她急匆匆奔走在寨子裡,艱難的在雪地裡穿梭,戴着黑紗鬥笠,用凍僵發紅的手挨個敲開了寨民的門戶。
被叫醒的人,都聽見了她口中振振有詞的駭人言論。
“祖靈有言!雪崩!要雪崩了!都醒醒!”
被擾眠的民衆們,更願意相信辛卯日是最順遂的日子,并不相信她的瘋言瘋語瘋舉動。
但莫六說服了德高望重的鬼師老師傅,即水寨的當家。
老寨主做了個正确的決定,他聚攏民心,将寨民全部叫醒并連夜撤離山腳。
而他們半信半疑地前腳剛走,身後的寨子,猝不及防被沖擊而下的雪浪,卷進了白色巨舌之中。
巨大的轟鳴聲如同天神的怒吼,震耳欲聾,襯托的人類渺小無助。
厚雪覆蓋得皚皚的大山,真的雪崩了!
于是,“巫女”的頭銜,取代了“妖女”的謠言。
劫後餘生的寨民們,徹底接納了魚仙兒的存在。
她被水家祖靈認可,這個被大火燒過面容的醜陋女子,從此不再平凡。
災後重建寨子之際,大家也為巫女和鬼師,建造了更方便與祖靈對話、與鬼神溝通的青石祭台。
後來的日子過的很快。
冬去春來,雪消融水、草木新生。
春走夏長,山川蘊秀、陽光熾熱。
寨子的生活甯靜祥和,鬼師莫六和巫女魚仙兒,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彼此的感情日漸深厚,即将喜結連理。
可穿着新郎服的莫六,此刻正穿梭雨中,在寨子附近的山林裡焦急找人。
他穿着水家的服飾,一身嶄新的大襟青黑藍布衫,頭纏青黑包布,雖然走在雨中,但周身完全沒有被雨水打濕。
作為最年輕的鬼師,莫六已經學會了通靈水術,能夠操控天地之間水的力量。但這漫天的雨線,卻沒辦法傳遞一絲魚仙兒的信息。
魚仙兒,毫無預兆的不見了。本該大婚的良辰吉日,卻陡生變故。
那是什麼?!
透過如墨的夜色,莫六似乎遙遙看見遠方的空間,正在詭異的扭曲變形,如同有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将周圍的一切都吞噬卷走。看起來,像是火焰燎燒時會造成的效果,可那裡分明沒有紅色的火光。
莫六的心跳沒來由的急劇加速,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在他心中蔓延。
直覺告訴自己,魚仙兒出事了!那裡,是祭台的方向!
顧不上多想,他邁開腿奔跑,身影在雨中穿梭,心中什麼念頭都不敢預測。
過程中,他好像看見附近的林中,閃過一對紅色的眼睛。
豺狼?但顧不上那麼多,莫六一心下山去往祭台。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空間詭異的扭曲變形也越發清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死亡與灰燼的氣息。
莫六的腳步在靠近祭台的那一刻猛地頓住,心中愈發強烈的不安,終于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台,身體不由自主顫抖。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祭台上的一切,赤裸裸的擺在眼前!
魚仙兒死了。
她整個人倒在那裡,毫無生息,雨水打在她的身上。
她穿着鳳冠霞帔的豔紅嫁衣,那是莫六出了寨子專門買的。
她的臉被雨水浸潤,眸子卻不似從前那樣烏黑澄澈,竟是從沒見過的水藍色。
因為失去支撐力的頭顱傾斜在地,那雙藍眼,正直直看向六爺這邊。那雙眸中,已經毫無光亮與生機,空洞如同湮滅的星辰。莫六看見它的瞬間便知道,那是魂魄已然全部殆盡的原因。
她的身上,有着不知源頭的黑色焰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肉眼難辨其存在。但莫六調動渾身的靈力,看的出來它在逐漸消散,邪惡的力量也在歸于平靜,空間的扭曲重新向平整回張。
莫六被眼前的一切震顫,忍着被餘焰侵蝕的痛楚,箭步跪在魚仙兒身前,将她扶起入懷。他念起水語符咒,祭台周圍空間落下的雨珠,頃刻頓停半空,猶如時空靜止。
沉浸在悲恸之中的莫六,突然感到了一抹清靈的氣息。
他擡眸看去,空中竟然飛來一隻熒亮的藍蜻蜓。
它振動雙翅,在莫六眼前劃過,最終優雅停在魚仙兒疤痕錯布的臉上。
接觸到臉皮的刹那,蜻蜓的身體竟然如同玻璃碎裂,變成瑩瑩的斑斑光芒。
與此同時,莫六的耳畔,響起了魚仙兒熟悉的嗓音,仍像山泉一般清冽空靈。
“魚紅葉。”
這就是關于阿媽的故事。
這些往事,魚九并沒有親曆,但莫六每隔幾年,就會刻意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