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失蹤了!
因為這事,整個寨子的人都進山找了一天巫女。
寨子裡住着十幾家山戶,每家都派了健壯的年輕人,他們手持火把出動找人。
夜已近半,大山裡林深樹茂。遠遠望去,幾條林道上影影幢幢,隻能看見點點火光閃動,火把串連成線,山戶們穿梭在林間,結隊緩步行進。
尋人的一聲聲呼喊,帶着很重的口音,在林中此起彼伏。
“巫妹幺兒!在哪點!”
“仙兒!魚仙兒!聽得到不!”
隊伍末尾有幾個喊累的,低聲交談着。
“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怎麼能失蹤了?”
“最近山上豺狼出沒,前段時間還傷過人……或者,不會是……逃婚吧?”
“那不至于!魚仙兒難不成能帶着肚裡的娃跑了……”
突然一道驚雷乍起,火蛇般劃破寂靜的夜幕,将山林照亮一瞬。幾人面面相觑,生怕是惹到了山鬼祖靈等存在,也不再嘀咕議論,隻專心叫喊找人。
但雷聲剛過,雨水從天上漏下。山路變得泥濘,雨幕影響視線,火把将滅不滅,找人陷入了困境。
本該今天成婚,卻又莫名失蹤的魚仙兒,是半年前突然出現在水寨的。
大雪封山的寒冬季節,她一個身姿單薄的妙齡女子,不知為何隻身來到這兒,一個交通不發達而且靠天吃飯的寨子。
她默默住在寨尾,山腳下河邊的廢棄吊腳樓裡,因為穿着漢人的服飾,在水族聚集的寨子裡顯得格格不入。
水寨民風淳樸,大家是願意和這位遠方來的旅人交好的,尤其是血氣方剛的男青年們,都想找機會一睹她的芳容。
但是她每天帶着黑紗鬥笠,把臉遮擋的嚴嚴實實,仿佛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事。
不過,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風雪交加的一個傍晚,夜色還沒完全籠罩吊腳樓,外面的雪地上卻有幾串混雜的腳印。
“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秘密!”
“噓!小點聲!”
“怕什麼!就一個女人而已!直接把門踹了看都行!”
白茫茫雪地上,正值青春年少的莫六,被寨裡的兩個青年同伴推搡着往村尾走,雖然知道自己勸了不管用,但他還是嗫嚅了一句:“這樣不好,我還是不去了……”
見他反悔往回走,同伴們不依不饒把他攔住,直接架着往吊腳樓拖。
離得近了,他們也不再插科打诨,不約而同的噤聲。
在風聲呼嘯、雪絮漫天的掩映下,幾個人都蹑手蹑腳的爬上了樓,試圖通過破陋的窗戶,窺探一個異鄉女子的秘密。
“啊呀!”
擠在窗前的兩人同時尖叫,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景象,居然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厚厚的雪裡。
反應過來是在做敗德行的醜事,兩人又慌忙爬起,因為穿了厚褂子而身形臃腫,他們對視了一眼,幹脆也不想着跑了。
莫六的臉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在空中一簇一簇,正杵在窗前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看見他們和自己拉開了點距離。
“莫六!你在搞哪樣?!”
“搞哪樣?!不會在偷窺吧!”
面對二人突如其來的職責和甩鍋,莫六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吊腳樓的門被推開了。
兩個青年同伴這才落荒而逃,不敢回頭去看推門出來的女人。
那是莫六第一次看見魚仙兒的臉。
紅褐色的傷痕密布,樹皮一樣斑駁褶皺,五官已經扭曲變形,那是一張被大火燒過的爛臉!
風聲在耳邊呼嘯,莫六愣怔在門外,滿臉錯愕地盯着她。
暗藍的暮色與蒼白的雪色裡,她那張被火燒燎過的醜陋的臉,顯得格外突兀。
魚仙兒沒說話,隻是看着這個叫莫六的男人,一雙墨色的眸裡,滿是冷意與凄涼。
“我、我叫莫六。”
為了緩解震驚與尴尬,莫六看清她的長相後,快速低下了頭,看着腳邊的積雪慌忙解釋。
“我沒有偷窺!我就是!就是看你住的有些破……天寒地凍的,我可以幫你修繕……”
“魚仙兒。”
她客氣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甚在意地望了眼雪地上跑遠的始作俑者,又将目光轉回腼腆的莫六身上。
這個青年長得并不算高,面相和五官都平平無奇,羞澀與局促的樣子,看得出來,是一個好人。
“可你不是木匠。”
她再一開口,便以平淡的口吻說出莫六的身份,聲音和醜陋的面龐很是割裂,如同山泉般幹淨清爽。
魚仙兒在寨子裡住了些時日,雖然和寨民接觸不多,但已經把所有人都認在心底了。
“而是寨子裡的水書先生,鬼師。”
莫六訝異的擡起頭,這次他沒再注意她的面容,而是對她從容的表現和敏銳的洞察力感到吃驚。
他師承寨子裡的鬼師老前輩,跟着師父一道研習水書曆法和通靈水術,逢年過節進行驅鬼乞福的巫術儀式。雖然仍還在學徒階段,他确實也被人們尊稱一聲水書先生。
莫六感受到女人周身萦繞着溫和的靈氣,他繼續堅持:“修繕屋窗不難,我也會。”
于是,這場誤會不解而消。
接下來的時日裡,莫六在增進能力的期間,每日都抽空去村尾的吊腳樓,幫魚仙兒維護修繕吊腳樓,助她抵禦這個百年難遇的徹骨寒冬。
水寨的人們也都知曉了,外來的漢女是個經曆過火災,所以面目駭人的醜姑娘。
人們還發現,内向寡言的鬼師學徒莫六,跟她越走越近。
日子如同河冰下的流水,緩緩流淌。
但天氣卻一直沒有變化,大雪一天天持續的下,仿佛沒有盡頭。
寨子屋前屋後的積雪從腳踝沒至膝蓋,也沒見到徹底晴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