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菲爾那第一時間想要展開防護,但還沒來得及動作,煙藍色的霧霭就将他壓制得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陣法籠罩在埃爾文周圍。
“索納斯。”
“在,”死靈說,“放心。”
塔爾打了個響指,數道陣法同一時間傾斜,攏成了災禍在大裂谷裡曾見過的模樣。火焰觸及埃爾文的刹那,氣浪迸發,屋内的一切陳設頃刻間化為灰燼。
“你沖我來!塔爾,他什麼都不知道!”羅菲爾那大吼,“你——”
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麼,火光随着法術起效化作無數飛絮,雪一樣飄落,霧一樣散開。法陣中心的埃爾文眨了眨眼睛,他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像是覆蓋了一層溫和的光。
“别吼了,”災禍說,“是祝禱。”
羅菲爾那猛地低下頭,他發現自己和埃爾文之間的契約似乎産生了某種變化,對方的靈魂不再受他驅使,即使未來埃爾文死去,他的靈魂也依舊屬于他自己,依舊可以輪回。
塔爾松了一口氣,輕輕笑了,但這抹笑容消失得太快,讓埃爾文以為那是錯覺。
“臨行禮物,”塔爾說,“去吧。”
塔爾最終沒有解除埃爾文身上的鎖魂陣,他在死靈身上又試驗了一次,确認無誤之後才将手稿整理好,用灰線中樞交給虞影溯後回了霜城,确認後續的部署和接應。
西南的推進比他預計的快很多,月眠城以南基本盡數掌控,但由于羅伊爾,繼續北上的計劃隻能暫時擱置。涵山城和東部的戰役同時提前,塔爾其實有些欣慰,這意味着他能早點在帕帕羅爾嘉見到虞影溯了。
次日清晨,龍族動身。荊巡的空間法術将他們集體送去了淖河城外的深山之中,短短幾個小時,巨龍便從南方突襲了涵山城。
埃爾文直至那時才明白為什麼塔爾說羅菲爾那也不一定能護住他,漫天的術法和血雨染紅了涵山城的城牆,巨龍的怒吼震耳欲聾,仿佛末日降臨前的悲鳴。
他本以為人類在這裡就是一隻蝼蟻,但很快就發現,其實身為蝼蟻的隻有他。因為同為人類,百裡淵可以借助昆德爾蘭的力量用手裡的劍斬落精靈的頭顱,他卻隻能躲在羅菲爾那身後。
涵山城開戰後三天,亞恩城中的邵凜和格拉菲爾德突襲阿隆納。東部戰局一觸即發,留守森林的聯盟舊部整裝進入法爾伽魯姆邊境,後方隻剩下蒼珩守在酒館裡。
他們原本計劃三天之内突入阿隆納主城,但克萊蒙早有準備。他們強攻不下,僵持兩日之後,血族暗黨的出現陡然改變了局勢。
阿隆納的反撲讓亞恩城駐軍措手不及,而就在此刻,蟄伏在帕帕羅爾嘉東部的混沌勢力也同時出現,以極快的速度橫掃亞恩以東的數座城池。雙方夾擊之下,稀有混血種不得不棄守亞恩,從南方暗道繞行後撤以保全兵力。
亞恩城失守,邵凜傳消息的時候連帶着問候了虞影溯全家上下,最後被燕拾翻着白眼扣了下來。辦事不利還要辱罵頂頭上司,他可不想替人承受怒火。
與此同時,涵山城的大戰依舊看不到盡頭。巨龍的精靈你進我退,我進你退,像是約定好了一般不斷試探,但誰都沒有繼續突入的意思。
埃爾文在開戰後的第五天終于現身,他騎在暴風龍的背上飛向高空,身側羅菲爾那的臉龐一半妖孽一半白骨,如同索命的惡鬼。
塔爾後來從戰報裡才知道,那天的埃爾文無視了羅菲爾那的阻止,讓溫玹帶領暴風龍用雷電突襲城内。他用了幾天時間推測出涵山城内部的調度規律,傳信玉程山的修斯,想從西南兩側夾擊涵山城。
援軍就位後不久,巨龍的風暴和火焰從雲層之上空降内城,玉程山聯軍趁機破開西側城門,短短幾個小時就切斷了精靈族後方供給線。
如果不是混沌插手,龍族在那一天幾乎攻陷涵山城。他們保護着埃爾文逃離混沌無處不在的追捕,借着羅菲爾那的标記,從高空精準狙擊地面嘗試突刺的混血種。混沌的暗焚法術被荊巡盡數阻隔,空間法術倒轉,最終落在了城内精靈的身上。
一個在族群裡格格不入的人類,到了巨龍身邊卻成了備受歡迎的新星,就連殺敵無數的百裡淵和修斯都沒這等待遇。
幾乎同一時間,邵凜通過燕拾傳來消息,他們從一個被俘的血族口中得知了最後一個穩定點的位置。塔爾得到坐标後問了他的名字,卻沒得到答案。那個血族在留下消息後不久便消失不見,沒留下半點蹤影。
邵凜他們并不知道那是誰,但塔爾記得在莫蒂蘭恰平原與精靈的那一戰中,克洛涅也是這樣毫無征兆地消失在營帳内。
涵山城開戰後的第六天,被封靈結界覆蓋數十年的特拉古歐森林重見天日。穩定點被盡數破壞,限制野獸的籠子終被開啟,但籠中獸卻早已經不知去了哪裡。
塔爾在蒼珩的酒館喝了一杯熱紅茶,卡雷澤敲響了門,半晌沒得到回應之後兀自進入,站在塔爾身旁那張高凳之後。
“有事?”塔爾皺起眉。
“海嘯那天,我在萊恩礦脈,”卡雷澤說,“我本來該死的,但有人救了我,給了我這個。”
他将一張羊皮紙放在桌面上,推向塔爾。
“他讓我給你,說你看到就知道了,”卡雷澤退了一步,見對方半晌沒動,隻能再加了一句,“但上面什麼都沒有。”
卡雷澤是人類,他察覺不到,但塔爾和蒼珩都心知肚明。那張羊皮紙上沾染的法術氣息詭谲又強大,唯一的可能就是深淵海裡的那兩位“主人”。萊恩可能預感到了他需要幫忙,但梵蒂希爾伽天生覆蓋封靈結界,這張羊皮紙就是他們的傳信工具。
“那個海嘯是你做的嗎?”卡雷澤又問,“盧诃薩克矮人族背叛了你,所以……”
“你喝多了吧。”
吧台後的蒼珩翻了個白眼,揮手讓卡雷澤趕緊走。後者抿着嘴在原地杵了半晌,又一言不發地離開,還關上了門。
蒼珩覺得好笑,等人走遠之後敲了敲桌面,問塔爾:“你現在這是什麼名聲啊?翻雲覆雨,連深淵海都能管了。”
“誰知道,”塔爾說,“他聽命于四大家族,可能知道了什麼消息。”
蒼珩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聯盟舊部的計劃他心知肚明。塔爾應該也是從過往的一切中推測出了什麼,否則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還有閑心和他閑聊。
“可嚴格來算,我也是涅亞的舊部,我也是把你推到現在這個位置的人之一,”蒼珩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你又怎麼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塔爾沒說話,蒼珩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再去看他時卻對上了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睛。他一愣,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塔爾了,上一次……似乎是布雷爾還在的時候。
“我不用知道,”塔爾說,“當初虞影溯的通緝令,是你讓人特地挑出來的吧。”
聯盟從來沒有指定任務目标的規矩,他們抽到誰就是誰。但那次的任務目标不僅沒有在石殿直接發布,甚至連人選都幫他定下了。
蒼珩歎了口氣:“你又知道了。”
“換了别的吸血鬼,我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回家。你知道我每年的那天都會提前回去,可如果不是虞影溯和賽爾芬拖住了我,現在的我很可能已經變成混沌了,”塔爾說,“虞影溯身上有涅亞的封印,賽爾芬是原定的大長老,那夜的雙重保險就是為了讓我離開森林。”
“但你不僅沒走,魔血還覺醒了,甚至給他下了烙印,”蒼珩失笑,“弗洛給我傳信的時候我都驚呆了。”
也因此,他們不得不用另一種方法把他趕出去。
“塔爾,如果可以,别變成混沌,”蒼珩說,“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但我不想看到那天。涅亞為了你才創造的聯盟,沒道理讓你犧牲自己完成他沒做完的事。”
“我盡力吧。”
塔爾喝了一口茶,屋外的陽光傾斜,窗沿鍍了一層金邊。
“我在月眠城見到布雷爾了。”
蒼珩知道王宮裡發生的事,并不意外。
“他一開始不敢見我,後來見了也避着。他一個暗樁不可能知道舊部的計劃,有什麼好愧疚的。”
“他知道你是小盟主,當年也是他帶你進了這裡。可能覺得即使是受我指使,他也算是把你推到這裡的兇手吧,”蒼珩頓了頓,“還因為有很多機會訴你他還活着,但始終沒有開口……因為我不讓。”
他們不止一次在檀楓鎮的飯館裡見過,布雷爾會給他打折,會多送甜點,會把新研究出的菜盛一小份給他嘗,但也僅限如此。
“所以他不該愧疚,愧疚的應該是你,”塔爾看着蒼珩,嘴上這麼說,倒也沒有要算賬的意思,“他當時怎麼活下來的?十多個血族圍攻,他隻是個人類,不可能有勝算。”
“我讓樓九去救的他,找到的時候臉已經毀了,再晚幾分鐘就無力回天,”蒼珩頓了頓,“我們借羅菲爾那給他改了容貌,所以羅伊爾是認識他的。王宮内的很多消息都是靠他告訴羅伊爾,才有了搶回來的這十幾天。”
蒼珩那時無法離開酒館,樓庭笙就成了那把刀。混血種對付血族不算吃力,尤其是在封靈結界裡。
“他救我一命,不欠我,”塔爾說,“下次告訴他。”
“我再給你守七天的森林,之後要去一趟月眠城,會順便幫你帶話的,”蒼珩又說,“去見我妹妹的孩子……你知道是誰吧?”
“沈初墨?”
塔爾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原來他還記得。
“蒼蘭死的時候讓我不要把那孩子拖進這場旋渦裡,她派人把沈初墨帶去了西涼川,如果我當時知道她是把人安置在玄家……”蒼珩頓了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是不知道稀有混血種,卻用另一種方式成為了這場戰争的受害人。”
“逃不掉的,”塔爾說,“和我一樣。”
他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屋外的光線變成了金紅色,黃昏降臨。
“對了,”塔爾從儲物戒裡拿出了一份卷軸,交給蒼珩,“這個替我保管一下。”
那是一份聯盟的任務書,蒼珩打開一看,裡面是虞影溯的畫像和名字。
“我以後來取,或者他自己來拿。”
蒼珩一怔,剛準備問為什麼,就見塔爾站起身,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我該走了,如果有人找,就說我還在東邊找穩定點,”塔爾想了想,“五天吧。”
“你要失蹤五天?”蒼珩覺得他在開玩笑,“我這裡是好應付,月眠城呢?邵凜那邊你準備怎麼說?”
“在找穩定點啊,”塔爾說,“現在戰場上用不到我,去哪裡都一樣。”
“亞恩城都破了,你不去奪回來?”
“索納斯在。”
“那月眠城和涵山城?”
“災禍看着,有事他能告訴我。”
蒼珩無法反駁。
“我都一個多月沒見到他了。”
“到處都在打仗,你倒是當甩手掌櫃,和情人厮混起來了,”蒼珩沒脾氣,“其實我挺驚訝的,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處理完那麼多事。樓九之前還說他不信你可以,現在不信也得信了。”
塔爾笑了笑。
“我時間不多,”他說,“所以很多事得趕着做,人也得趕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