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蘼轉身看向江茗,眼中的鄙視比看垃圾更甚,“屠央,首尊和本座面前,輪得到你狗吠?”
江茗不惱,臉上甚至還多了幾分陰恻恻的笑意,“好心提醒首尊和右使罷了。”
江荼不語,半攥着的掌心松開,露出方才岑恕給她的藥包。撕開來後,把幾劑藥粉一股腦倒進面前的杯中。
冒着熱氣的水如被投食的動物一般,轉瞬就把藥粉吞了個幹淨。
江荼端杯而起,看也沒看屠央一眼,隻是在路過江茗時一揚手,一杯開水洋洋灑灑全打在他的臉上。
“咚-”,江荼把空杯反手一抛,杯子旋了幾下後,穩穩停在了桌上。
江荼掃了江茗一眼,像是看到什麼荒謬之物般嫌惡而輕蔑地笑了一聲,“早點睡吧你。”
。。。
雨後的山林受了上天的汲養,從濕潤的土地裡長出珍貴而樸實的饋贈。
本不該這麼晚還逗留其中的,但獵戶今日收獲頗豐,始終不忍離去,直到半夜。
此時此刻,若耐心發掘,他所站之地的四周有不少好東西。
但他已然全無此心。
他腳前的矮崖下,是山中一片小小窪地裡,一團巨大的篝火燃起通天的煙霧,迷蒙了一整個山間的夜。
篝火四周,圍着幾十上百個頭戴鬼面具,身披七色布條,搖着金鈴的人,口中念着悠長古怪的咒語,用力跳着詭異的舞蹈,力道之狠恨不得用腳把大地剁出一個又一個坑來。
即便久居林中的獵戶,也知道這群人是誰。他們就是那群從隴朝西南的彌羅國而來,無惡不作的鬼僧。
獵戶見過許多露出獠牙的兇狠獸面,可看着這一張張挂着火光的鬼臉,還是感到心上一陣惡寒。
而在鬼面之下的人臉,遠比鬼面本身更血腥肮髒。
火光中,四面的山壁映滿被拉得無限大的鬼影,再配上詭異的舞動和沙啞呼喝的咒語,整個山林都是鬼影綽綽、波谲雲詭。
獵戶把叉獵物用的武器緊緊抱在懷中,看被鬼面人圍繞着的篝火,隻覺得它和自己一般的恐懼。
火可是自然之力,它本該以神的姿态藐視衆生。
可此時,篝火中吞吐的火舌不像是在躍動,更像是瑟瑟發抖地顫栗着,好似無論如何也掙脫不掉山谷中迷蒙的陰影,在陰森鬼叫之中發出一聲聲痛苦的燃燒聲、迸裂聲。
獵戶隻想快點逃離這裡,小心翼翼向後退去,不想慌亂中被腳下藤蔓絆倒,頭“咚”得一聲狠狠撞在樹上,就聽“嘩啦啦”的一陣響動,滿樹的驚鵲如潮水般湧向天際。
這不小的響動驚動了矮崖壁下的鬼面人,隻見他們全部瞬間停下了動作、收斂了聲音。
一時間,萬籁俱寂中隻剩下金鈴驟然停下的餘震。
叮鈴鈴——叮鈴——鈴——
獵戶心中萬念俱灰,死死捂着嘴,連心裡想着的聲音都變輕,生怕被聽見。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求求你們沒聽見……求求你們沒發現……
獵戶不信佛,可此時此景下,他除了鬼什麼都信,心中從未如此迫切又真切地祈禱着。
然而,不論獵戶多麼懇切,所有鬼面人還是同時緩緩轉身,所有目光都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方才獵戶的腦袋撞得狠,可不知為何當時并無大感,直到此時,眼前的世界才突然開始天旋地轉。
可暈眩之中,一張張看向他的鬼面卻愈加清晰,像是恨不得看一眼就直接釘入他的心。
青面獠牙,鬼面獸心。
而被這一雙雙鬼目盯着的感覺,除了恐懼、絕望,還有惡心。
獵戶緊緊捂着嘴,強行将一聲聲本能的幹嘔塞回嗓子裡。
鬼面人之間互相使了個眼色,便有幾人向獵戶這邊來。
就在獵戶心中所有的情緒瞬間膨脹到頂峰,崩裂成沖垮了心智,隻剩下頭腦空空的慌亂時,所有的鬼面人忽然同時猛地轉頭向後,警惕得像是捕捉到豺狼蹤迹的羊群。
而對面的山崖上,樹影搖晃,猶似風來。
随着風起,鬼面人不約而同将金鈴越握越緊。
同時,夜空之上,烏雲浩浩蕩蕩而來,轉瞬即遮天蔽日,扯去了山間谷地中的最後一層月幕,留下了滅頂般夜的濃重。
簌簌,簌簌,谷中盈滿林聲,風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