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路口右轉,露天停車場近在眼前。
不愉快的話題因此告一段落,誰都沒繼續。
陳夢宵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來車鑰匙,斜前方的停車位,那輛造型像方盒子的奔馳G65車燈一閃,亮得像獅子眼睛,劈開夜色。
林霜羽打開副駕駛車門,越野車廂内部空間開闊,哪怕抱着貓包,也能坐得舒适寬敞。
她不知道陳夢宵是不是特意換的車。
引擎啟動,相比超跑發動機特有的聲浪要安靜得多,駛入主路,霓虹街景被揉碎,混合着夜晚特有的模糊感,仿佛身處真空,誰都沒說話。
Miki在醫院裡睡夠了,這會兒精力徹底恢複,無處發洩似的在貓包裡又抓又撓。
林霜羽隔着貓包視窗點點它的腦袋:“你乖一點,很快就到家了。”
Miki無動于衷,叫聲更加尖細,任她如何安撫都不見效。
林霜羽本來心情就差,故意闆起臉,擺出平時訓它的樣子:“不許叫,叫也沒用,聽到沒有?”
察覺到主人生氣了,Miki不敢再放肆,裝作很忙的樣子給自己舔毛,間或委屈地哼唧幾聲。
須臾,陳夢宵不冷不熱地開口:“こわいよ。”(好兇啊。)
行至路口,方向盤打過半圈,他提議:“放Miki出來玩一會兒?”
“它會跳到你身上,影響你開車。”
“沒關系。”
“萬一把真皮座椅抓壞了怎麼辦。”
“可以換。”
林霜羽沉默片刻:“它不想出來玩。”
“是麼,”陳夢宵偏頭,“你要不要拉開貓包拉鍊,看看它的想法。”
斑斓夜景匆匆溜走,不知道在跟誰置氣,她抓緊貓包肩帶,像封建家長那樣生硬回絕:“Miki是我的貓,我說了算。”
陳夢宵認同地點頭,寂靜一息,忽然說:“Miki好像沒惹你吧。”
等了幾秒,見她不回應,又說:“我好像也沒惹你吧。”
道路兩側的法國梧桐已然落葉,枝幹光秃秃,熟悉的藍色路牌一晃而過,林霜羽意識到快要到家了。
好快。為什麼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
她讨厭過陳夢宵。很多時候。
比如從日本回來之後,他一次都沒主動聯絡過她;比如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跟他聊天的話題,他卻回得無比敷衍;比如她生日,他有空給她買蛋糕,卻連一句生日快樂都吝啬……再比如此時此刻。
可是讨厭來讨厭去,最讨厭的究竟是什麼,她心知肚明。
當那棟紅色圓頂獨棟躍入眼簾,陳夢宵将車停在路邊,沒熄火,也沒拐進弄堂裡那塊經常停車的空地。
這是不打算上樓的意思了。
心髒酸脹,林霜羽解開安全帶,正要拉車門,卻聽到細微的機械聲響。陳夢宵将車門反鎖。
Miki從剛才惹主人生氣之後就變得格外乖巧,一聲不吭,沉默無聲無息地蔓延,直到被一連串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
陳夢宵看了眼屏幕,滑開綠色接通鍵。
車廂靜谧,對面的聲音大半都鑽進她耳朵,大概是片場的道具師或場務,在說道具的事情。
“綠色不行。”陳夢宵耐心地聽她講完,而後否決。
“……但是現在隻能買到綠色的了,後天不是就要用了嘛,現在網購我擔心時間來不及。”對方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先湊合一下?其實也差不多。”
“綠色不行,因為拍特寫的時候會跟牆紙的顔色重複,視覺上抓不出重點。”陳夢宵簡單明了地解釋原因,還是那副好像什麼都能商量,實則沒半點商量餘地的語氣。
交差無望,對方選擇妥協:“行,那我明天多喊幾個同事,多找幾家店。”
後面又聊了聊和其他部門的協調工作,林霜羽聽不清楚,漸漸走神。
她曾經在Netflix上搜過一部陳夢宵拍的短片,是他的畢業作品之一,還在國外某電影節拿了獎。
正片時長30分鐘,全程無台詞,隻通過視聽語言來講故事。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女主角知道原來是自己誤殺了愛人之後那段突然插入的黑屏,10秒左右,像一段因不願面對真相而短暫産生的時間缺失,亦或是當人過于絕望時開啟的自我保護機制。要不是背景音還在,她差點以為是自己電腦壞了。
黑屏出現前和消失後,女主角紋絲不動,隻有細微的面部表情變化,然而配合着沉郁到詭異的BGM,卻能達到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效果。
設計得很巧妙,也很大膽,甚至無需借助演員的表演來調動觀衆情緒,明明白白的炫技之作。連她一個外行都看得出來的天賦。
導演需要審美、需要藝術素養、需要創作能力;同時也需要好奇心、需要表達欲、需要不斷迸發的靈感。
所以陳夢宵相當合适。他本身就是不折不扣的體驗派,把世界當樂園,自己是遊客,再好的風景逛過就夠,不會停留。
通話結束,空氣靜悄悄,車門仍未解鎖,陳夢宵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沉默宛如一場無形的拉鋸,良久,她出聲提醒:“你的手鍊還在我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