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離開後方好回頭,發現朱教授正饒有興味地盯着她,她還沒來得及問,朱教授先發制人:“你和那個燕州怎麼樣了?”
當初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學校裡大半人都知道,朱教授也知情,因為他本來想要給方好和葉延牽線,結果方好樂滋滋地跟他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他當時對燕州并不了解,滿意度也不是很高,知道他們分手後滿意度更是拉到最低。
方好知道他想問什麼,分手是多年前的事,往後怎麼發展還未可知,她沒有設想過多,隻說:“您不是知道麼,我們早就分開了。”
朱教授把她的話默認為他們已經沒戲了,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鄭重地說:“那我給你介紹我帶的研究生吧,還有兩個男生,也不比他差,今天剛好可以一起去吃飯。”
上了年紀的人十成有九成都這樣,見不得年輕人單身,一有機會就要撮合牽線,天生紅娘紅郎。
方好瞧出來他的認真和積極,不得不打消他的積極性:“老師,我今天有約了。”
朱教授問到底:“跟誰?”
方好還在斟酌到底要不要如實告訴他,身邊忽有一道陰影打下來,佛手柑的香水味近在鼻息,白襯衫毫無褶皺,她擡眸的同時聽到他的聲音,剛才在台上還聽到過,那時沒有聽真切,現在一字一句都清晰:“老師,是我約了方好。”
說完,燕州偏過頭對方好勾了勾唇。
而朱教授看着并肩而立的兩人,恍然間回到六年前他們在學校裡戀愛時,那時候所有人都說好般配的一對。他當時不認可,現在兩人分開了,他卻認同了昔日的說法。
陽光從樹影中透下來,落在他們兩人的指尖上。燕州微微晃了晃手腕,兩隻手的距離近在咫尺,被陽光隔着,感知不到彼此的溫度。
方好沒想到燕州會出現在這,她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收回視線看向朱教授時,她也讀懂了他的眼神,似乎在問她,不是已經沒戲了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也沒料想到這個畫面,但反應還算快,點了點頭故作鎮定:“朱教授,我是和他有約。”
朱教授面上鎮定地揮揮手離開,看着他們慢慢遠去的背影,終于咬牙發出一聲感歎,親娘來了也覺得般配。
方好和燕州在校園裡散步,林蔭小路上有花朵的馨香,安靜又舒适,但花香遮不住佛手柑的味道。路上經過的人偶爾會多看他們兩眼,看完後跟同伴耳語兩句,兩人同時轉過身來看第三眼。
她往旁邊挪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還能站一個人。
方好笑說:“和你走在一起壓力還挺大的,回頭率這麼高呢。”
“不是和我一起走才這樣。”燕州對她說,“那天齊文跟我說,機場裡那麼多人,他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因為你太靓了。”
“是麼,我還以為是因為那天我太狼狽了。”方好想起那天她急着去機場低血糖,整個人又沒活力又沒氣色,齊文還能覺得她靓,想到這,又想起來他祝福她和葉延的話,當時頭暈反應得慢,現在想起來不由笑出聲,她說:“你那個朋友眼光也挺獨到的。”
燕州看起來似乎很是為難,話在嘴邊繞了一圈才吐出,說出口時帶着些說漏朋友密語的歉疚,還有幾分故作輕松:“他還說,你男朋友對你不太體貼,但延哥對你也還不錯。”
方好慶幸自己此刻沒喝水,不然肯定噴了:“什麼男朋友?你這麼說延哥别說對我不錯了,他會直接認為和我認識是錯的。”
她心裡暗暗感歎,還好這話不是當着葉延的面說的,否則他可能當場炸開。
雲層飄走,刺目的陽光灑下來,燕州被晃得側過頭,看着旁邊還未經修剪的樹唇角輕揚,眸光閃亮得能與陽光一較高下。
兩人在學校的回頭率有些高,散步的過程中燕州還被要了兩次簽名,就決定去約好的餐廳先吃飯。燕州今天沒有開車,也沒有人跟他一起過來,方好便邀請他坐自己的車。成熟了就是不一樣,燕州改掉了習慣性的拒絕。
到車庫,燕州提出讓他來開車,方好跟他争了一下,燕州搬出理由:“剛才我在台上看到你打了好幾個哈欠,你上車好好休息會兒吧。”
方好就不争了,昨晚甲方臨時加了幾個要求,她修改到淩晨才休息。
上車後方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一會兒,餘光裡燕州發動了車子,正在調導航,襯衫的袖口挽着,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握着方向盤時,掌背凸出幾根青筋。感受到她的注視,燕州側過臉看她,聲音放得很輕:“餐廳離這兒有段距離,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方好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找補:“我剛才還想盯着點兒你,因為成功人士都不怎麼自己開車。”
話音落下,她眨了眨眼,想起在港城時就是燕州開車送她,她也是在睡覺。
他挑了挑眉接話:“放心,你還坐副駕駛呢,我肯定會小心。”
方好笑了笑,他的直白來得猝不及防,她靠在座椅上,鼻息間還是佛手柑的味道,她閉上眼卻睡不着,車子慢慢駛出校園,景色在車窗内一步步退去,記憶與曾經的滋味漸漸漫上心頭。
她睡不着,醒着不聊天又顯得尴尬冷清,于是點開車載播放器,上次聽的歌沒有聽完,旋律慢悠悠地飄出來,是過去現在能拿得出的唯一一個與他們兩人都有關聯的東西,一首歌。
是一首她聽過數次,他唱過數次的歌,而今從音響裡飄出來:“你是世界盛開的獨特,永不會有凋零的時刻。”
兩人都怔仲,方好做沒必要的解釋:“是我妹妹上次坐車的時候聽的。”
話音落下那一刻,兩人都擡手想切歌,指尖撞在一起,沾染着午後陽光的溫熱,輕輕的碰觸,燙得他們顫抖了一下。
方好垂下手,在他的手按到切換之前說:“不用換了,沒說這首不好。好久沒聽了,我都快忘了,剛好幫我回憶一下我的大學時光。”
她在心虛的時候話會很多,這一點這麼二十幾年都沒變過。
彼時紅燈亮起,四目相望讓她的心緩慢下沉,未關的車窗透進微涼的風,此刻她落在溫暖潮濕的風眼。
“方好。”燕州叫她的名字,溫柔動聽,似乎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首缱绻的慢清歌,他問:“真的全都忘了嗎?”
他看着她的眼神總是溫柔的,如陽光和煦,卻沒那麼灼人,令人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她從前不懂,現在隻覺惘然。
她知道他沒有把話言明,真的隻是一首歌嗎?
有段時光裡的人已然入木三分,狠下心去忘也忘不幹淨。
方好看着他,不躲避他的目光,直直地撞上去,回答他藏在字眼的那個問題:“總也有開心的事情忘不掉。”
他笑了笑,握住方向盤的手收緊又松開。
燕州也将實言奉告,比他演講時更認真鄭重:“我舍不得忘。”
一句話抽絲剝繭般牽扯出無數舊事與新愁。
在他們聊起過往之前,綠燈亮了,歌也切了下一首,是洛希極限的歌《漩渦》,前奏很短。
“如果等不到月光,我陪你擁抱荒涼。能不能慢慢淡忘,既然你說夏天好長。”
方好忽然想起,他們沒有在一起度過夏天。
“如果過去是虛妄,祈願你有好月亮。我難登高樓,隻把漩渦記得半熟。”
接下來是伴奏,雨聲淅瀝,一聲一聲似是砸在傘上,被接住,複又被新的雨滴砸落在地面,砸出一圈圈漣漪。雨越來越大,如似波濤浪卷時形成的漩渦,人聲采樣被淹沒其中,翻起愛恨。
是一段模糊的聲音,與記憶裡某一幀交疊,輕淺均勻的呼吸聲與伴奏的旋律完美融合,伴着的燕州鄭重的低語聲音:“會喜歡我多久?”
依然是輕淺的呼吸聲,爆竹聲幾乎要将黏黏糊糊的女聲蓋過,這道聲音有些悶,不仔細聽大概聽不出,但方好聽過多次,知道那女聲說了什麼:“我很想見你。”
緊随其後是雷聲,轟隆一聲後雨落瓢潑,戴耳機聽時總覺得水會流入耳朵,當下還好一些,最後一段人聲采樣依然是女聲,聲音很小,水流讓字句淌入空氣中:“我們還差一點。”
春光正好,暖風停落掌心,一如六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