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她整理發型,向嘉樹就把他們趕下了車,他沒有當即離開,方好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來他很疲憊,但還是叮囑:“嘉樹哥,少抽煙,對身體不好。”
他緩緩擡起眼看她,手肘搭在車窗上,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口煙,隔着彌散開來的煙方好看到向嘉樹唇角有笑意,她不甘示弱,垂眸把煙吹回去,再擡眼時也帶着幾分混不吝。
向嘉樹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對她說:“别讓他對你犯渾,你也别犯渾。”
她哪裡是那種人,再怎麼樣也擔不起這兩個字,頂多算是肆意妄為,就算燕州不從,她也做不出把他囚禁起來的荒唐事。
他說完這句話就驅車離開,她回頭看到有些落寞的燕州,他很少把情緒表現在臉上,或許是因為向嘉樹對他的态度才會這樣。
于是方好對燕州解釋說:“他可能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你别介意。”
燕州本來就對外界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喜怒不形于色,再有所謂可能也要說沒關系。
但這一次他垂下眼簾說:“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方好也察覺到了,向嘉樹那樣圓滑的人如果不想被人察覺,完全能把人忽悠得暈頭轉向,可他對燕州的冷漠誰都瞧得出來。
但那又能怎樣。
有些人就是無緣無故地讨厭一個人,相反的,也會有些人毫無緣故地就愛上一個人。越是被愛越是要明媚地生活,越是被讨厭越是要光彩熠熠地生活,其餘的留給他人或喜或厭。
方好彎唇對他笑,如日光明媚張揚,“誰的喜歡都沒那麼值錢,更何況他和你本來也沒什麼交集,你不用太在意他。”
她看着他時看到他頭頂有一縷頭發微微翹起來,在暖陽下像是萌芽的小草,她又說:“你頭發翹起來了,我幫你壓下來。”
話音剛落,燕州便低下了頭,方好擡手碰到他柔軟的發絲,本來想要壓下去的,但忽然生出别的心思,隻是摸了摸,沒有其他的動作。
方好表情上半分都不顯露,一本正經地說:“好了。”
兩人在圖書館門口分别,方好到圖書館頂樓找了個空位開始準備設計稿,中途江令嘉發消息和她讨論設計的主題,聊的時間有些久,方好把自己在聊天過程獲得的靈感記在備忘錄。
設計圖畫到一半,窗外的天已經從碧藍色變為夕陽西下時才有的粉紫色,站在窗邊從樓上看下去,高樓林立,天邊雲霞像是視覺上的恍惚,給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都蒙上一絲溫暖懷舊的溫情。
方好從圖書館出來,在校園裡散步時接到了一通電話,是一串陌生号碼,她有些疑惑地接通,那頭的聲音她起初沒有聽出來,是一道帶着笑音的男聲:“方好,今天我們樂隊演出,你會來看嗎?我想見你。”
她還短暫地反應了兩秒,想她認識的人之中怎麼會有這樣說話的,然後想到了,是康明旭,她毫不留情且沒好氣地挂斷電話之前留了一句話:“你再來惡心我試試,到時候你們就連街頭賣唱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的電話号碼大概率是魏南骁給康明旭的,她想也不想地把這個号碼拉黑。
如果不是因為都柏林,他們或許根本沒有認識的可能性,後來又因為燕州,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總是說燕州看中了她是孟茹女兒的身份,但她的身份就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難道非要破産了才可以和燕州有關系嗎。
如果她走出校園放下貝斯,那麼方好保證他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挂斷電話後方好看到一隻髒兮兮的小狗從她眼前匆匆跑過,那隻小狗應該是白色的,或許是因為流浪太久曾在泥潭裡滾過才沾染污泥。
她一路跟着那隻小狗到了林蔭小路,這條路初夏的時候往往有很多人來,但天氣轉涼這裡就少有人問津了。
隻有偶然經過的方好,還有靠在樹邊的燕州。
小狗不知跑到哪去了,眼前隻有靠坐在樹旁聽歌的燕州,方好放輕腳步走近。
她看到燕州的手裡捏着一包煙,但是沒有打開。
方好走上前到他身邊,像是威脅中學生那樣,開玩笑地說:“燕州同學,我要去告訴風紀老師你偷偷抽煙。”
他聞聲猛然回過頭,看到是她,彎起唇笑了下,他最近也學會了開玩笑,懶洋洋地靠在樹上,說話調子也慢悠悠:“不是吧同學,我還沒有打開呢就要告狀嗎?”
見他這麼配合,方好便繼續演下去:“但是我已經看到了物證,想要我守口如瓶除非把物證交給我。”
燕州看着她,說出真相的同時也不忘配合她:“可是這個物證不是我的,我隻是去買水的時候幫任易帶了一包煙。”
方好點了點頭,拉長了聲音說:“這樣啊,那我考慮一下吧。”
“考慮好了嗎?”燕州笑着繼續問,“方學妹怎麼才能不去舉報我呢?”
方好點頭,佯裝思考,片刻後對他說:“當然可以幫你隐瞞你違反校規,那不如你跟我談個戀愛,我們一起犯規?”
燕州愣住,眼睫顫抖着,卻沒有開口說話。
那一刻方好覺得心口有什麼陷進去了,砸出來很深的一個凹槽,當下的慌亂、安靜、失落都無法将其填滿,所以她隻是也隻能扯出一個微笑來,說:“逗你的。”
燕州還是沒有說話,但是方好注意到,他本來搭在膝上的手此時收緊了,并且現在還在悄然用力攥緊。
她忽然覺得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因為現在她已經把真心話訴說,從前她并不敢也找不到這樣合适的契機,若是燕州把她剛才說的話當真,她以後怕是也沒有機會再跟他袒明心思。
所以方好努力地填滿自己心口的空缺,她看向燕州很認真地說:“但我真的有點兒喜歡你。”
可燕州卻已經率先幫她找好了借口,他不看她的眼睛,隻看地上的落葉,“你應該是會錯意了,你不是喜歡我,隻是因為我們最近接觸的次數多了,你才會有這種錯覺。”
方好很少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即刻辯駁:“那你和接觸次數多的人也會産生這樣的錯覺嗎?你會随便就對一個人說喜歡嗎?還是說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很随便的人?”
燕州迅速擡起頭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很快别過頭,喉結幹澀地滾了滾,回答:“不是,我也不會。”
“那你憑什麼說我的感情是錯覺?”
然後他便被堵得搜腸刮肚也說不出話來了。
方好順着剛才的話往下說:“就算你說的是對的,類似于喜歡的錯覺,你對我有沒有過?”
他久久沒有說話,隻是攥着手裡的煙盒,把煙盒捏得越發褶皺。
這些人情世故的事她都懂,答非所問就是不同意,長久的沉默有時是回避,有時是默認。方好把他的沉默歸結為後者,“不回答就是有了。”
方好偏過頭看向燕州,他避之不及,被她看到了泛紅的眼眶。
她都知道,她什麼都不缺,他卻有許多顧忌,所以她溫聲說:“我本來沒想告訴你,但今天時機太好了,既然已經說破了,那你——”
燕州側過頭,依然不看她的眼睛,聲音有些微顫抖:“對不起。”
這算是拒絕,溫柔又殘忍的拒絕。
但追人哪有這麼順風順水的,幾句話就能得手的人叫什麼追。太輕易就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被人珍視,就像是擺在櫥窗裡的一件華美衣服,直接買下來沒兩天就會在衣帽間不見天日,但為了買到那件衣服攢錢多日終于帶回家,就會好好珍惜。
所以方好接着剛才的話說:“既然已經說破了,我還是想再試試。”
他發出單字音節,肯定又要說什麼,但是被她打斷,她像是在與他商量,但其實早知道他吃她這套,“一個月,就一個月。這一個月試着慢慢喜歡我,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要喜歡别人,好不好?”
他陡然松手,攥着的煙盒落地,方好幫他撿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珠,濕潤有溫度,順着掌背緩緩滑落在地。
擡起頭是落霞之色,江海的雨季已經過去。
他擡起頭,眼眶微微泛紅,說:“好。”
方好心頭猛然一顫,她知道那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