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過境,昨天夜裡斷斷續續地在下雨,拉開窗簾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象,地面蓄了一夜的雨水,小水窪裡飄着零落的樹葉和花瓣,天色陰沉沉的,像是化不開的墨,今天方好沒有課,這樣的天氣剛好适合睡覺。
方好把窗簾拉回去,趿拉着拖鞋回到床上睡覺,擡手關掉床頭燈的時候把什麼東西碰到了地上,她彎身撿起了被自己碰掉的速寫本,昨晚畫完就睡覺了,還沒有來得及合上,所以她在暖黃的燈光下看到自己昨晚畫出的畫。
一隻戴着手繩的纖長的手正撫摸着一隻看起來有些髒的小狗,而在他們上方,飛着一隻羽翼豐滿的燕子,天幕上綻開絢麗的焰火。
所有零碎的畫面,所有不明的意向,都指向一個人。
方好開始回想昨晚畫畫時在想什麼,但此刻她的腦子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得出一個答案。
一生這麼短,誰不喜歡純白無暇的人與物呢?
更何況,他是可以落在掌心被握住的光。
方好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如果電話不是方心蕊打來的她一定不會接,方心蕊上來就是重磅消息,“小好,你知不知道雲鶴談戀愛了?”
方好還窩在被子裡,拖着調子說:“知道。”
“什麼時候的事?”聽聲音就知道方心蕊氣得不輕,“你知道他早戀怎麼都不提前告訴我?”
“我也是剛才被你通知的。”方好打了個哈欠,有點驚訝于周雲鶴的戀愛速度,也有點兒好奇:“你怎麼發現的?”
“小燕老師給他留了一套題目,剛剛問我他有沒有做完,我去他書桌上翻了下,結果就在他草稿本裡看到情書了。”方心蕊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然後告訴她處理的結果,“我現在已經把他的手機沒收了,也不許他碰電腦了,這個年紀談戀愛多耽誤學習。”
方好對于早戀這件事并不抵觸,畢竟周雲鶴也處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喜歡上一個人并不奇怪,但是聽到方心蕊這樣說,她不得不反駁:“戀愛影響周雲鶴學習了?”
“我倒不是擔心影響他,他的成績還有什麼退步的空間。”方心蕊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也跟她想的一樣,“但是那個女孩的年級排名倒退了兩名,我不想讓他耽誤人家女孩學習。”
這才合理。
還有八卦最重要的一步,方好問,“你替他提分手了?”
“對,他現在正跟我鬧脾氣呢。”方心蕊歎了口氣說,“你這兩天沒事的話過來勸勸他吧。”
答應的話到了嘴邊,方好突然想起來問:“你怎麼不安慰他?”
方心蕊這會兒倒是不生氣了,反倒笑出聲來:“他剛失戀,我這個感情方面的赢家去跟他交流,怕他傷心。”
方好有點後悔,後悔接通這通電話。但是認真一想,還是周雲鶴比較慘一點,扭了腳還要做作業,手機被沒收了,還被強制性分手。
雖然方好沒在中學時代戀愛過,但她覺得,如果她喜歡上一個人,孟茹不會阻止她。
這下是睡不着了,她翻着手機找到喬佳音,給她發消息,拜托她回家的時候帶一份油潑面。
有點無聊,方好起床去畫室畫畫,畫到一半聽到電話鈴聲響起。
是向嘉樹打來的電話。
她接通,問道:“嘉樹哥,怎麼了?”
“給你發消息怎麼不回?”向嘉樹第一句話就帶着令她有些恐懼的壓迫感,“今天是什麼日子都忘了?”
即便這樣,方好還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是周雲鶴的分手紀念日,第二個念頭是,洛希極限成立前夕。
然後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向嘉樹比方好年長三歲,現在已經大學畢業在自家公司工作,他們是兩年前因為家長牽線而認識的。最初兩方家長都希望他們兩人能談戀愛,方好從一開始便察覺到不對勁,因為孟茹從不做無意義的事,所以她不會平白無故地讓自己和向嘉樹多一起吃飯。
他也心知肚明,但又不好放在明面說。兩人出去吃了幾頓飯,方好便覺得他們并不合适。
向嘉樹霸道,但她最讨厭有人管束自己;她想到什麼便要去做,向嘉樹卻喜歡按照計劃做事;她喜歡藝術,他則一竅不通;他百無禁忌,她卻格外挑剔。
即便方好不是很清楚怎麼樣才叫喜歡,但她知道,就算她努力去遷就向嘉樹,她也沒辦法喜歡上他。所以她幹脆和向嘉樹直說了他們并不合适,他則提議可以退一步做朋友。
平常聯系還算密切,都是向嘉樹主動來找她,最近因為向嘉樹工作很忙聯系更少,加上方好這段時間事情有些多,忘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也不算忘記,因為方好一直都不記得。
“最近一段時間沒見你,我都忘了你的生日了。”方好當然不會直說,她知道向嘉樹的脾氣比都柏林還臭,都柏林生氣了會自己哄自己,但是向嘉樹就不一樣,他不開心誰都别想好過。所以她很快想出一個解決方案:“那這樣,你今天先在那邊過,等你回來了我給你補過,可以嗎?”
向嘉樹想也不想地說:“那我明天回江海。”
“明天不行,我明天約了人。”方好下意識拒絕,怕他情緒上來真會回來敲她家的門,她又說:“你總得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給你準備驚喜吧。”
看來向嘉樹是滿意了,笑着說,“我在港城住的酒店房間裡有一盆姬金魚草,我記得你上次說想養點綠植,要不要我從港城給你找幾盆寄回去?”
“不用。”方好說想養植物隻不過是一時興起,除了仙人掌,她什麼植物都養不好,“你不如給我帶點特産回來。”
而且姬金魚草是燕州最常見的花,去年陳雲想回燕州的時候剛好趕上百花節,也帶了姬金魚草回來送給她,結果沒幾天就被方好養得半點生氣也沒了,本來是那麼漂亮的花,給她養太可惜了。
“這樣啊。”向嘉樹見方好不大感興趣,又換了話題,“合作方有從燕州來的,我跟他們學了幾句方言,你要不要學?”
“嘉樹哥。”筆尖的顔料滴在她的手指上,方好看着指尖那點暈染開的銀色,回想自己到底要拿這銀色畫什麼,結果沒想起來,腦子裡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在她發覺自己耐心告急前,她說:“等你回來再說吧。”
“我不在江海的這段時間,聽說都柏林和佳音在一起了。”向嘉樹還繼續說着,提起他們兩人,也不忘帶上她,“那你呢?都柏林有沒有給你介紹他的朋友讓你們試試?”
這會兒方好是真的沒什麼耐心了,提起筆在畫紙上落下一筆,效果和預想的不大一樣,她說:“當然,他給我介紹了一個唱歌很好聽的燕州人。”
她知道接下來向嘉樹肯定會追着她問,所以方好緊接着又對向嘉樹說:“等你回來就能見到了,現在快去慶祝生日吧。嘉樹哥,生日快樂。”
方好挂斷電話後還是沒想起來自己到底要畫什麼,顔料還沒用完,她就在紙上畫上了姬金魚草。
她想起陳雲想送給她姬金魚草時附帶的卡片,上面寫着它的花語。
——請察覺我的愛意。
她突然有點想聽聽燕州話,聽聽這句話要用怎樣的語氣說出來。
*
第二天還在下小雨,方好先去了趟方心蕊家,隻有保姆和周雲鶴在,周雲鶴悶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出來,她去敲門,好半晌他才趿拉着鞋來開門。門被拉開時,方好看到他亂蓬蓬的頭發和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
還真失戀了。
周雲鶴一見到她,情緒徹底繃不住,登時又落淚了。
方好扶着他的肩膀進了房間,把門關上,和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會兒,但主要還是聽周雲鶴講述他們青春懵懂的情愫和吐槽方心蕊的自作主張。
聽他講着,方好确實有些心疼他現在的狀态,但又不得不勸他,說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話,“現在你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等到高中畢業,你們還互相喜歡的話再在一起也不晚。”
她和方心蕊都對周雲鶴有些不放心,擔心他影響那個女生的學習成績。
周雲鶴卻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問道:“她喜歡上别人了怎麼辦?”
方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也可以喜歡别人,等你長大了會遇到很多很好的人。”
周雲鶴想了想,問她:“那你現在遇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