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夕陽餘晖透過窗子灑進來,方好看到了一片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給飄動着的薄紗的窗簾罩上一層熒紅的光,拉着一道纏綿憂傷的線繞到他的身上,生動又枯澀,被晚風拂動的窗簾像是拉開了重見的序幕。
真的是他,方好記得之前寫作文的形容人很多的時候總是會寫熙熙攘攘,這世界上好歹熙熙攘攘七十億人口,江海市裡也有一千多萬人,怎麼到了他們這世界就縮成了一個圓,怎麼走怎麼躲避都會遇見。
所以她下意識開口:“怎麼是你?”
怎麼總是你。
腦海裡關于他最後的記憶湧上來,與當下兩人望着彼此的目光猛烈撞擊,死相慘烈。
“你們認識?”起初方心蕊疑惑地看着他們,但很快反應過來,“我都忘了,你們都是江大的,小燕還是柏林推薦來的,肯定認識吧。”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話。
方好别開眼看周雲鶴,無處安放的手悄悄地握住禮盒上的蝴蝶結,在方心蕊的話音落下後當即回答:“不太熟。”
而燕州一直看着她,在她開口的那一刻也發出聲音:“是朋友。”
周雲鶴從禮盒後探出頭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在他們之間打轉,在他看向燕州時,燕州已經垂下了眼,他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不然怎麼是不太熟的朋友?”
方好揉了一把他的頭發,“收了禮物就乖乖閉嘴,去繼續找老師學習吧。”
周雲鶴心滿意足,站起來一蹦一跳地往前,姿勢有點兒滑稽,方好就扶着他往前走,另一隻手還把他手裡的禮盒接過來了。
方心蕊在他們身後說:“你們繼續坐一會兒,我去做飯,小燕你也留下來吃吧。”
說完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他們,轉身往廚房走了。
方好送周雲鶴到書房,燕州就在他們身後默默地跟着,她注意到周雲鶴的書桌上放着一張批過的試卷,她點點頭稱贊:“有長進啊,以前這類題我教你的時候你差點把我氣哭了也沒學會。”
周雲鶴眨了眨眼往她身後看:“其實你跟燕州老師教的步驟都差不多,不過燕州老師比你有耐心。”
方好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但餘光裡還有燕州的身影,所以她忍住了沒有笑,隻是敲了下周雲鶴的腦袋。
她回過頭對上燕州視線時表情并沒有變化,他額頭上的傷已經好了,他們兩人的距離已經足夠近,她也沒有看到他額頭上留下的疤痕。
方好的視線滑落到他的肩膀,想起了他背上幾乎讓她不忍直視的傷口,她問:“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燕州的回答卻是:“再過兩天就能彈吉他了。”
難道他要以能不能彈吉他來判斷傷勢嗎。
方好沒忍住擰起眉,“醫生怎麼說?”
周雲鶴在她身後也不閑着,一邊拿草稿紙疊紙飛機,一邊答非所問:“doctor。”
方好覺得這個年紀的小屁孩果然是破壞性超強,打破尴尬的氛圍,讓他們的對話徹底進行不下去,她為了洩憤踢了下他的凳腿,“你閉嘴。”
她還蠻佩服燕州的定力,能在周雲鶴的幹擾下繼續這個話題,燕州說:“已經沒什麼事了。”
話都說到這,方好就沒有繼續往下問,不過擦肩而過的時候看到他擡起的手,那隻手的手腕上帶着一根紅繩,如果沒有記錯,幾天前方好去他家裡的時候,那根紅繩在躺在窗台上。
而也是那天後,她得知燕州已經有了女朋友。
算了,她想,她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方好有些無聊,看着周雲鶴淩亂的桌面強迫症犯了,便幫他整理了一下,過程中看到一份燕州的簡曆,她快速掃了一眼,壓到了一摞書的最下面。
吃飯的時候方心蕊大概是想緩和他們的關系,提了許多學校的事,大多數時候都是燕州回答,方好在一邊和周雲鶴小聲地聊他們之間的事,方好半點都沒被影響,聊到沉浸時還不忘給周雲鶴夾他喜歡吃的菜。
走的時候方心蕊把他們送到了小區門口,本來想給他們攔一輛出租車,方好的餘光裡多出一雙款式簡單的鞋子,稍微往上一些,是一條洗到發白的牛仔褲。
她沒由來地想起他口袋裡皺皺的零碎的錢,扭頭時見他正想說話,她先一步說:“不用了姑姑,我們剛才吃得有點多,先散步消消食再坐車走吧。”
然後就是現在這樣的情景。
月色曬幹了樹影婆娑,把枝頭的樹葉逼出一股枯澀的味道,兩人并肩走在一段小路上,夜風從他們之間吹過,吹得頭頂的枝葉簌簌作響。
再走近一點風就無法穿過他們了,放好讓自己離他遠些,再遠些。
她以為這一路上都不會有人說話,聽聽樹叢間的鳥鳴聲當作有人給她彈琴,誰料她還沒往一邊退幾步,就聽到燕州開門見山地問:“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方好頓住腳步,不明所以地問:“什麼?”
“你這兩天,好像不想見到我。”燕州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幫助她回憶:“剛才,你說跟我不太熟。”
她說的明明就是實話,才見過幾面而已也算不上很熟,否則怎麼連談了女朋友也不跟她說。他們剛好走到兩個路燈之間,方好想看他的表情卻因為昏暗而看得模糊,走到路燈下,她眼裡重拾光彩,直直地看向燕州,她不太理解燕州臉上疑惑的神情,反問:“不是麼?”
燕州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輕到落在風裡就被吹散了,像是自嘲又好像早有預料,“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夜風模糊,夜色皎潔,方好覺得她要再往裡靠一些,離車流更遠一些,這樣心跳就不會顫如夜雨。
她剛要說話,就聽到燕州口袋裡傳來一串鈴聲,他拿出手機,方好看到了屏幕上的字:蘇溪婷。
燕州沒有接,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她沒有立場讓他挂斷,也沒有那麼想過,她說:“你接吧,别讓你女朋友等急了。”
方好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就看到燕州挂斷了電話,他問:“什麼女朋友?”
她的目光落在他已經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上,沒有說話,但又已經把一切都說了。
燕州會意,緊接着他趕忙說:“蘇溪婷不是我女朋友。”
方好有些沒反應過來,慢半拍地問:“那是暗戀?”
“不是。”燕州很快便搖頭否認,他一長串話沒有起伏地說完,連喘息的時間都沒給自己留:“我對喬佳音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沒有暗戀蘇溪婷,也沒有什麼女朋友。”
下一秒這些話就像雨點一樣密集地打在她心上,帶來夜雨潇潇。
方好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己察覺得到,但無論怎麼努力都壓不下去的笑,她看着急于證明自己的人,讓他懸着的心落地,讓他皺着的眉舒展:“知道了,這麼緊張做什麼?”
樹還在搖它的葉子,風把他們推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