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去西街的醫院。”
燕州說這句話的時候方好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剛好看到他動作猶豫的手,不知要不要,也不知能不能扶她一把。
車門關上,那隻手到底還是沒扶上來。
燕州搓了搓手指,這話大概憋了好半天,他說出來自己痛快,看他措辭了許久的方好也覺得輕松:“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樂隊請你過來幫忙,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方好倒覺得沒什麼,“是我自己想來的,跟你們沒關系,而且就算要道歉,也應該是讓柏林跟我說。”
他們都是江海大學的學生,燕州是中文系大三的,而方好在讀美術系大二,燕州他們一群人組織了一個校園樂隊叫做洛希極限,都柏林是樂隊的貝斯手,也是方好的朋友,他們前幾天和學校裡的另外兩個樂隊約定好要出來演出,但因為都都柏林臨時有事,她又剛好會彈《豔火》這首歌,就請了她來救場。
演出倒也順利,演出結束後又約着去吃飯慶祝。
吃得開開心心地出來,一群人都等着打車回學校,方好看到旁邊站着一隻狗,身上髒兮兮的,瞧着她的眼睛卻又亮盈盈,尾巴幾乎搖成螺旋槳,瞧起來應該是隻流浪狗。她口袋裡剛好還有早上出門時喬佳音給她拿的小餅幹沒有吃,于是過去喂它吃,但是沒想到剛走近的時候就被撲倒還被咬了小腿。
方好今天穿的是一條短裙,小腿裸露在外,路燈照映下白嫩的肌膚上有一塊紅着,赫然是一個牙印,雖然傷口不深但也在往外滲血。
而後是一個女生把她扶起來,在場的人都說這樣必須去醫院,但是眼看就要到學校門禁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回去。
方好想說不用他們送,但他們的聲音壓過了她的,她被吵得頭痛,垂眼去看腿上的傷口。
隐約間聽到有人說話,都是男生的聲音,夾雜在嘈雜聲中。
是留青樂隊的主唱康明旭,他說:“我送方好去醫院吧,剛好我還有親戚在醫院工作。”
緊接着是一道揶揄的聲音:“還有十五分鐘就門禁了,你還回得來嗎?”
然後跟着另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怎麼聽都不懷好意:“那就不回來了呗。”
說完他們便都意味深長地笑開。
方好深吸一口氣,剛要上前表達不快,便又被一道聲音壓下來,“你們都回去吧,我送方好去醫院,我家就在醫院附近,剛好順路。”
方好偏過頭,看到身邊站着的人,很清瘦的身形,白衣黑褲很是簡單,走近時有風拂過,她嗅到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她認出來這人是燕州,洛希極限的主唱兼吉他手,演出時他就站在自己身邊。
他話音剛落,康明旭便看向他,問道:“是麼?”
說話間擡起手,理了下手腕上那塊很舊的手表,燕州神色淡淡地望向他,目光凝聚在他的手腕上,很快别開眼回答:“是,順路而已。”
在場的人她都不了解,但她聽都柏林提起過,燕州是一個很值得結交的朋友。
起碼要比那些開玩笑的人好,所以她就讓燕州送了。
上車後她給同住的喬佳音發了個消息。
【Good:佳音姐,今天我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剛才聚餐的時候被狗咬了,現在要去醫院打疫苗,不用等我了。】
【喬佳音:你一個人嗎?傷得嚴不嚴重,我還是過去找你吧。】
【Good:是柏林他們樂隊的主唱順路送我去醫院,你在家等我就好了。】
然後把手機關掉,餘光裡燕州還攥着手,從上車開始就保持那個姿勢坐着。
前不久方好聽都柏林提起過燕州這人,在都柏林口中他是個溫柔懂禮貌的人,做事也靠譜,在音樂方面的天賦也沒的說,就是平常不愛說話,有時候也不怎麼愛理人。
看來是真的,說一句話就緊張成這樣。
方好正想着要不要說點什麼,車子駛過一個急彎,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燕州那一側倒,腿緊貼上燕州的褲子,布料的質地有些粗糙,她還被燕州膝蓋處的一個紐扣刮了一下。
燕州緊急避險一般往車門上靠,倒顯得她像什麼洪水猛獸。
方好坐直身子時聽到燕州的聲音,“沒撞到你的傷口吧?”
撞到了,但不疼。
她怕燕州更拘謹,所以說:“沒有。”
餘光裡燕州的身影還在往車門那邊挪,像是要整個人挂上去一樣,頗有點唐長老進女兒國的架勢,方好于是往旁邊坐,“你往這邊坐吧。”
她剛才還借着手機黑屏的時候多看了眼自己,妝也沒花,頭發也沒亂,依然漂亮得無可挑剔,可怎麼到了燕州這裡就好似她要生吞了他一樣。
方好用餘光看坐在身邊的人,大概是怕她尴尬,或是自己真感覺到擠,燕州稍稍往她這邊挪了一點。
今天演出應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她覺得燕州的臉似曾相識,好像是曾在那裡見到過。但他們本就是一個學校的學生,擦肩而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且這話問起來太像是搭讪,他那張臉看起來沒少被搭讪,那種話應該已經聽膩了,但方好的本意并不在搭讪,所以她沒有開口。
兩個人都坐着不說話,司機師傅大概受不了這樣有些壓抑的氣氛,從後視鏡裡看他們兩人一眼,笑說:“你們看樣子不熟啊,是家長介紹來相親的嗎?”
于是本來就尴尬的氣氛又冷了一個度。
是方好先幹笑了兩聲說道:“不是,他是我學長。”
雖然方好沒有相過親,但她覺得現在比見相親對象更尴尬。
“這樣啊。”司機師傅點點頭,往後就沒有話了,或許是接受了當下的氛圍。
雖說在車上燕州沉默不怎麼說話,但到了醫院還是很靠譜的,方好什麼也不用做,隻跟着他就好。
夜晚的急診人屈指可數,燕州帶着她挂号之後就直接踏入門診。
在接診室的門口,方好與一對男女擦身而過,男人她熟悉,但她身邊的女人方好卻從沒有見過,所以她下意識望過去,或許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燕州也看向那兩人。
男人并未有所察覺,女人微微偏過頭掃了他們一眼,而後很快扭過頭,幾乎要把整張臉都埋在男人懷裡,這時男人才有了回頭往後看的動作,而方好下意識地轉過頭躲藏。
等腳步聲遠了些方好又不自覺地追随着他們的身影,看着他們不回頭地遠去,男人的手很自然地攬住女人的腰,女人大約是扭到了腳,整個人都被他摟在懷裡,她掙紮了一下想自己站起來,卻被用力地拉回來。
她被燕州叫了一聲才回過神,燕州看着她問:“怎麼了?”
方好收回視線,“沒事,我們進去吧。”
然後狀态就不對勁,醫生問她要挂号卡和挂号單,她也不知道神遊到哪,把身份證遞過去了,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醫院打好針出來的,直到冰冷夜風拂面她才清醒過來。
方好看向燕州說:“今天麻煩你了燕州學長,都這麼晚了,你趕緊回家吧。”
燕州站在她側前方,擋住了風,他的外套敞着,風順着那縫隙吹進他的背後,把背後的衣料吹得鼓起又落下,他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有點危險,我送你回去吧。”
方好想要拒絕,畢竟讓他陪着過來一趟其實就比較麻煩他了,但他的話音很快又落下:“我送你回去,柏林和喬佳音才能放心。”
方好愣了一下,她從來沒有在喬佳音的口中聽到燕州的名字,燕州卻認得她,還知道她們的關系并不一般,她問:“你認識佳音姐?”
他坦誠道:“我中學的時候是她家裡資助的我。”
這事方好倒知道,孟茹和陳雲想從小就教她和喬佳音要有愛心,所以每年都會以她們的名義拿出一筆錢捐給慈善機構和資助學生,沒想到喬佳音資助的人是燕州。
他和喬佳音都是大三的學生,喬佳音更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音樂天才,他應該一早就知道喬佳音在自己身邊,所以知道她與喬佳音的關系似乎也并不奇怪。
那麼今天做這些,其實是為了讓喬佳音放心。
方好看着他的眼睛,那樣清澈,映着圓月的輪廓,她不再拒絕了。
在打車回家的路上,方好拿起手機反反複複打開一個聊天框,把一些字修修改改,打打删删,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還是把所有的字都删掉。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本來就該讓燕州走了,但方好卻開口挽留:“要不要跟我去上樓坐坐,佳音姐現在剛好在家。”
燕州卻搖了搖頭,還沒說話,就見一個拎着酒瓶的男人從方好身邊經過,視線一直落在她的長腿上沒有移開,走出幾步時視線上移,落到她被微風吹動的裙擺上。
他淡然收回視線的同時打開車門說,“那好吧。”
但其實方好說的隻是客套話,她以為燕州會拒絕,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都柏林明明說他是個不太願意與人交際的人。
這樣看來,都柏林說的話也未必可信。
方好覺得他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話裡提到了喬佳音才同意的,但這樣似乎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有些話方好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她要直接對燕州說,你的朋友都柏林正在追喬佳音,她也很喜歡他,你還是放棄吧。
這樣聽起來好像有點兒傷人。
該怎麼說呢,對燕州,對孟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