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殿内,紫檀木架上擺放的鎏金香爐裡,龍涎香的淡淡香氣袅袅散開。
霍則衍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望向空曠的大殿,眼前蓦然浮現出了銜霜的身影,隻是再一眨眼,這道身影就漸漸消散了。
久視果真傷神,竟還會産生這樣的幻象。
當他一心撲在政務上時,倒覺得沒什麼,可當他一旦稍稍松懈,就發覺自己對她想得厲害。
但其實算下來,他也不過才兩日左右未見過銜霜。
這幾日繁冗的政事紛至沓來,每每待他處理好時,已是深夜,而那時銜霜早就已經睡下了,若他再去蘭溪苑的話,她隻怕會被他驚醒,是以想想便也罷了。
霍則衍心裡忽然有些堵得慌,自己又未禁她的足,他這幾日無暇去蘭溪苑,難道她就不會主動來找他麼?
聽到殿門被推動的聲音時,他心中有了些許波瀾,還有了些許不自覺的期待,擡目望向了來人。
但進來的人并不是銜霜,而是一名奉茶宮女。
“奴婢銀婵,參見陛下。”那奉茶宮女含笑同他行了個禮,又溫聲道,“福順公公說香燃得差不多了,讓奴婢進來奉茶時,順便給這香爐裡頭再添一些龍涎香。”
見來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個人,霍則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又低頭翻開了卷宗。
銀婵添好香後,端着茶水朝這邊走了過來,霍則衍掃了她一眼,随口道:“放在桌案上就好。”
她應了一聲“是”,手中的茶盞卻一個沒端穩,溫熱的茶水就這麼潑灑了出來。
看着沾了茶水的龍袍,和濕了一半的卷宗,霍則衍皺了皺眉,剛要說話,那名宮女就立刻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銀婵看起來卻更像是那個受了驚的人,有幾分清麗的面容哭得梨花帶雨,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姿态。
“奴婢來給陛下擦拭。”她說着,拿着絹帕覆在了被茶水打濕的龍袍上,整個身子也往他身上傾了傾。
霍則衍皺着眉,剛要厭煩地推開這個不知死活往自己懷裡湊的宮女,眼前卻忽然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擡起頭,看着大殿内不知何時走進的銜霜,面色變了又變,看起來很是精彩。
怔然不過一瞬,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猛然推開了那個宮女,厲聲呵斥道:“滾!”
銀婵顯然不曾想到,自己竟會被霍則衍這樣毫不客氣地轟趕出去。
她在明和殿做了快三年的奉茶宮女,也曾聽說過一些傳聞,聽聞陛下對一名故去的啞女念念不忘,而那啞女出身比她還要更低微,當年正是使了些見不得光的腌臜手段,一夜之間,從府裡的啞奴一躍成為了霍則衍的通房。
在容貌上,她自恃有幾分姿色,又不比那啞女是個啞巴,還在明和殿裡頭侍奉了幾年,聽着這些傳聞,不免也動起了歪心思。
為确保這一次萬無一失,她适才還在龍涎香裡動了些手腳,隻等着今日一過攀上高枝的,可現下竟然......
她想着,望向了站在殿門旁的銜霜,心中憤恨不已。
如若不是她剛剛那樣闖進來壞了她的好事,霍則衍興許壓根就不會推開自己,自己周全的計劃也根本就不會出錯!
見那宮女站着不動,霍則衍加重了語氣,冷冷道:“沒聽見?還不快滾出去!”
銀婵聽了他的話,面色窘迫得幾乎能滴出血來,登時就捂着臉跑了出去,走之前還不忘恨恨地瞪了銜霜一眼。
而一旁的銜霜撞上這麼一副情景,面色也很是尴尬。
她今日來明和殿,本是想着霍則衍所說的三日之期已過,而她卻已連着兩日多不曾看見過他,不免擔憂他是不是忘了此事,想着來問上一問。
來明和殿時,守門的宮人侍衛皆未攔她,也未有人進去通傳,于是她就這麼直接進來了,但她來的好像并不是時候。
她想起前幾日珠兒說過的話,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說來也是,虛設後宮,不立後冊妃,可也沒說不和宮女調|情啊。
霍則衍正值盛年,血氣方剛,身邊沒了自己這個玩物作陪,自然也是要找其他人纾解欲|望的,倒也不是什麼奇怪事,隻是碰巧被她撞見了,有幾分尴尬罷了。
她正想着,耳邊忽然傳來了霍則衍的聲音:“銜霜,你别誤會,适才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他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幾分急切:“我和剛才那個宮女之間,什麼也沒有。”
因着急切,霍則衍一時竟也忘了自稱,他心中從未像現下這般緊張過。
他來不及去細想這緊張,隻是急迫地想要和她解釋清楚,讓她知道,适才她所看見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個誤會。
銜霜有些訝然于他會同自己說這些,想來也是覺得被自己撞見和宮女調|情,有損了他的顔面,這才想要立刻撇清關系,劃清界限。
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必要拆穿霍則衍,便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比劃道:【是,陛下貴不可言,自不會和宮女有所苟且。】
霍則衍目不斜視地望着她,似是想要辨别她話中的真僞,想要從她面上找出哪怕是一絲不快的神情。
但并沒有。
她的回答,她的神情看起來都是那樣的無懈可擊,得體得令他根本找不出什麼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