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庶弟霍則桓,霍則衍的眸中添了一縷寒意。
他在此前從未想到過,他那個一向在府上恭順有禮的庶弟,有一日竟會同外人勾結,聯合構陷自己的父兄。
銜霜見他面色陰郁,隻以為他是因刺殺一事心情不好。
她想起先前他同自己說過的話,心下有些不安,比劃着問他道:【那他們還會再派人來嗎?】
霍則衍剛要開口,身子卻微微晃了晃。
銜霜趕忙上前扶住了他,隔着外衣觸碰到他溫熱的手臂時,面頰不禁有些發燙。
她下意識地望向了他,見他眸色不虞,又慌亂地松開了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心處竟有一片殷紅血迹。
霍則衍受傷了?
她心中一緊,細細看向他的手臂處,果不其然見其臂間的衣物被刀劍劃破,染上了一層暗紅的血迹。
因着他所着的衣物顔色偏暗沉,她又一直走在他的後頭,竟是将将才發現此事。
霍則衍覺察到了她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臂處的傷,記起這應是适才與刺客交手時不慎所傷,便掩了掩袖袍,不以為意道:“不過一點小傷而已。”
見銜霜走近了自己,霍則衍皺了皺眉,他一向厭惡生人的靠近與觸碰,現下也不例外。
他毫不遲疑地想要揮手推開她,卻發覺自己手臂處不知為何失了力道,竟連擡起亦是吃力。
眼看着她已然将手搭放在了自己的臂處,并要伸手去翻看自己的袖角,霍則衍的聲音染上了一層愠意:“你做什麼?”
他擡起眸,怒目看向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奴婢,卻正對上了銜霜蓄滿了淚水的眼眸。
順着她的視線,霍則衍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臂的傷口處。
不過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刀傷,就連他少時習武所受的傷,都遠比這要重得多。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語氣不耐道:“有什麼好哭的?”
就為了這點小傷?至于麼?
銜霜聽了他的話,慌忙拭去了眼尾的淚珠。
她從肩上的行囊中翻找出了一條幹淨的絹布,向霍則衍比劃道:【奴婢替公子包紮。】
“不必了。”他睨了她一眼,冷冷道。
銜霜搖了搖頭,她雖一向畏懼霍則衍,但眼下這樣的情形,也實在一時顧不得許多。
因手中失力的緣故,霍則衍推不開身側的女子,見她低着頭為自己包紮傷處,移開了視線,罕見地有些咬牙切齒道:“我說不必了,你是聽不懂麼?”
銜霜心中有些害怕,卻仍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待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色的絹布固定好,方朝他福了福身子,【奴婢适才逾越了,還望公子恕罪。】
霍則衍冷哼了一聲,背過手邁步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徹底地黑了下來。
月色被烏雲籠罩,餘下一片漆黑,直令人近乎有些目視不清前路。
雀嶺山的夜晚,比起白日還要更加寒冷。
銜霜緊緊裹着身上單薄的棉衣,企圖讓自己稍微暖和一些。
她一邊不住地向自己手中呵着氣,一邊緊緊跟着前面那人的步子,天實在太黑了,她怕慢了幾步,就看不見霍則衍的身影了。
見他忽而扶着山道間的枯樹停了下來,銜霜亦止住了腳步,比劃着問他道:【公子怎麼了?】
他沒有說話,面色卻慘白得厲害。
銜霜覺察出幾分不對,猜想着興許是今日在風雪中走了太久,霍則衍身上又受了傷的緣故。
她思量着,小心地詢問他:【公子,不若先在此處歇上一夜,也好養些精力,說不定等到明日再行時,這風雪也停了呢。】
霍則衍本不想在此處再做耽擱,但眼下身子有礙,一時間也的确再難前行,便應了一聲“好”。
然近處并無廟宇或是山洞可暫做停留,銜霜廢了好些力氣,也隻在灌木林後找到了一個不易被人發覺的矮洞。
她心下不禁有些為難,不太好讓霍則衍同自己一起擠在這昏暗窄小的矮洞裡暫避風雪,但附近也确無其他更好的栖息之處。
遲疑了少頃,她才猶猶豫豫地比劃着和霍則衍解釋,末了又比劃道:【委屈公子了。】
不過好在霍則衍也隻是朝裡打量了一眼,對她道了句:“進去吧。”
裡頭比銜霜預想的略微寬敞一些,勉強也能使兩人暫在此處栖身。
為了不讓寒風刮進來,銜霜用一堆樹枝枯草勉強堵住了洞口,但許是由于洞内本就潮濕,仍舊陰冷得厲害。
于是她又去拾來了一些枯木枝幹,想着能不能按着古人的法子生火取暖,隻是火未生成,一旁的霍則衍卻忽而開口問她道:“你要生火?”
她點點頭,比劃着同他解釋,自己想讓洞穴裡更暖和一些。
“也好。”他說,“火生起來了,那些人來找我們也更方便。”
聞言,銜霜愣了一下,随即反應了過來他話裡的意思。
她剛才的确沒考慮到這一處,生火會讓追兵更容易發現這藏身之處。
【是奴婢思慮不周了。】她有些愧疚地同他比劃道。
“罷了。”他阖上眸,不欲再與眼前這個愚昧無知的啞奴多言。
而銜霜抱着腿縮在洞角處,悄悄去看身旁的的人,心中仍在思忖着,這洞内這樣陰冷,霍則衍又受着傷,要是再凍着了怕是不好。
她想着,從行囊裡翻找出了一件換洗的舊棉袍,借着一點幽暗微弱的光,小心地将其蓋在了他的身上。
昏暗之中,霍則衍倏地睜開了微阖的雙目,許是因着身上疲乏無力的緣故,這一次,他沒再同先前那樣拒絕銜霜的一番好意。
他摸了摸蓋在自己身上的柔軟冬衣,心緒卻有些複雜。
過去養尊處優之時,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了生存下去,擠在一個狹窄逼仄的矮洞裡。
就像他也從未想過,在霍家落難之時,唯一留在他身邊的人,竟會是那個他從來都瞧不上眼的啞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