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将那些無關緊要的前塵往事抛諸腦後,無關緊要的人,連回憶都嫌浪費時間。
直至方才……
再一次站上那座山脊,望到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容淵似踩進冰窟窿,渾身的血在一瞬間涼透了。
容淵閉了閉眼,啞聲說:“我那時……不知道是你。”
容淵從未想過,那個他多看一眼都懶得,覺得無足輕重的“旁人”,竟會是他的長安。
遲來的真相似一把刀,隔着兩世的回憶,正中容淵心窩,劍鋒早已鏽迹斑斑,刺得緩而深,宛若淩遲,将一顆心攪得血肉模糊,剜心刺骨的疼。
他那時……究竟是怎麼能那樣狠心?視若無睹地,将最無助時的長安一個人丢棄在那兒?
他怎麼舍得!
缥缈峰上,他又怎麼能忘了已經救過了他兩次的長安?
在那雙滿心期待望着他的眸子下,他怎麼能忍心将長安視若草芥,那樣殘忍地将他扼殺?
那些年裡……容淵究竟都在做什麼?
與容淵難以平複的劇烈情緒波動相比,長安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從始至終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響。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剛剛臉頰邊咳出的那兩坨紅暈消失不見了,眼瞳失焦,一動不動,仿佛靈魂早已經出竅。
容淵睜開眼時,立刻覺察出了不對。
“寶寶……”容淵起身将長安從褥子裡撈出來,抱進懷裡,發覺長安仍沒動靜,心愈發慌亂起來,竭力放輕了聲音叫他:“長安,你在想什麼?别怕,你看看我,說話,跟我說句話。”
長安随容淵捧在他臉頰上的力道,輕輕把臉擡起,怔怔地看向容淵。
說話……
他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是問容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長安也有上一世的記憶?
還是問他,知不知道美人谷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知不知道……長安上輩子待在那裡,意味着什麼?
容淵應該是知道的吧。
在缥缈峰上,他都已經親眼見到過了長安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是,既然知道長安是什麼樣的人,既然此前什麼都不知道,又為什麼還要來找長安?
是出于好奇嗎?
長安至今還無比清晰地記得容淵踏進屋時那一瞬間的眼神,有惡心、嫌惡,也有驚奇、不解。
所以……是覺得他新奇有趣嗎?
長安心裡一片荒蕪,茫然胡思亂想着,嘴裡喃喃自語,不知不覺便把心裡的話問了出來。
“不是。”容淵啞聲說:“是因為離不開你。”
容淵撫摸着長安的頭發,讓那張發白的小臉貼近自己劇烈跳動着的心口,說:“看不到你,我受不了,一刻都沒辦法冷靜,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長安腦子裡更暈了,呆呆地靠在容淵懷裡,分不清是夢還是什麼。
容淵把長安抱在腿上,摟着他的腰,略去其中一些殘忍血腥的細節,将自己上一世的經曆,将自己的心一點點剖開,細細講給長安聽。
講他有多喜歡長安,講自己有多離不開他。
他把長安抱得很緊,臉埋在長安的脖頸,似擱淺的魚,離開就沒法再呼吸。
長安安靜地聽了很久,直到容淵再次望向他,期待地等待他的反應,長安才怯怯地擡起臉,嗫嚅說:“可是……我很髒……”
容淵心髒一疼,似有刀在剜。
容淵知道長安這樣問的原因,因為這同樣也是容淵的難以釋懷。從發覺長安可能有記憶後,容淵就開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隻要閉上眼,就是長安那雙晶亮的眼睛。
缥缈峰上,那雙喜悅地、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
而那時容淵望過去,隻輕輕瞥了長安一眼,接着,便從嗓子裡發出了一聲輕笑。
輕蔑,嫌惡,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容淵低下頭,含住了長安微張的唇瓣。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容淵動作笨拙,沒有技巧可言,隻憑着滿腔的愛與熱切,将長安口腔裡每一寸都舔舐得染上了屬于他的氣息。
唇舌離開時,長安似隻擱淺的魚,吐着嫣紅的舌尖,大口喘氣。
直到臉頰上突然落下一滴濕熱的液體。
長安被燙到,眼睫微微顫抖,睜開了被水霧盈滿的眼。
容淵将臉貼近他,額頭抵着他,低低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啞聲對長安說:“你不是,你最幹淨,最漂亮,最可愛,最好,是我自大、愚蠢、有眼無珠,弄丢了最珍貴的寶貝。”
“我很愛你,隻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