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相信世上有神嗎?”
本應隻有皇帝一人的庭院多了第二道聲音,青年嗓音溫和,柔柔的不具攻擊性,易激起聆聽者保護欲。青年恢複原本的樣貌,鬥篷遮住身影,隻有面對面時才會看見他的真容。
那是一張和聲音相襯的臉,眼眸讓人聯想到翠綠草地,伴随着陽光與自然的氣息,卸下接觸者心房。
藍染坐在庭院裡看書,指腹貼着書頁,垂眸專注閱讀文字,彷佛什麼都沒聽見。
“陛下――您相信世上有神嗎?”
蘭德卡爾克等了又等,沒等到回複的他再度開口詢問,執拗的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硬要從藍染那裡取得回應。
藍染阖上書本放到一旁,交疊的雙腿讓長褲線條緊貼,勾勒出流暢的肌肉輪廓。
蘭德卡爾克默默瞅了一眼,在藍染挑眉看過來時揚起無辜的笑容,裝做什麼都沒發生。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藍染擺出“我們好好聊一聊”的姿态,他甚至把可以消磨他一下午時間的書擱置一旁,這讓蘭德卡爾克覺得自己受到尊重……雖然藍染隻是單純感到好奇,想知道身為七鬼神的蘭德卡爾克為何會提出這種問題。
離譜嗎?也許,畢竟七鬼神存在本身即為神迹體現。
消魂的腦袋裡不知都裝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時不時會迸出一些讓人不解的疑問。
“我以為你已經有了深刻理解,理應不會對此産生疑惑。”
“啊……我明白。”蘭德卡爾克掌心貼着胸口,他不懷疑自己的第二條命來自哪裡,這也不是問題的中心,“我想問的是您,陛下。”
我想知道,迫切地渴求着答案。
您相信,世上有神嗎?
是否也曾和我一樣,祈求不會降臨的救贖?
掌控着整個國家的男人發出一聲輕哼,像是詢問。
“您可曾向神祈禱過?”
蘭德卡爾克語氣溫柔,雙眼含着親昵的笑意,與藍染相處給他放松自在的體會,他不需要隐瞞什麼,僞裝顯得可笑又虛僞。
因為眼前的這位陛下,什麼都知道,包括那些早已腐壞散發臭味的陰暗面。
“向神祈禱?”藍染嗤之以鼻,“放心,不會有那麼一天。”
“與其禱告,冀望不曉得存在于何方的神明聽見你的聲音,還不如靠自己的力量掌控自身命運。”
意料之中的回答,蘭德卡爾克笑容不變,就是這份過于耀眼的狂妄深深吸引着他,無論善意、惡意,隻要是有幫助的就留下來,等待恰當時機發揮價值,從不依靠這些外來力量,相信的始終是自己。
“……是您會說的話呢!”
有時蘭德卡爾克會想,想摧毀這份從容,讓男人那冷靜的面具碎裂,露出内裡崩潰的靈魂。
但是他舍不得,也清楚明白自己做不到。
所以,要收斂傷人的獠牙,裝作溫馴的寵物,蹭得主人片刻溫柔。
…………
……
藍染捕獲兩名俘虜,抵達帝國後從龍背上一躍而下,揚起的發絲在風靜止後貼着皮膚。
喀拉彌特降落的地點是黑鷹部隊,收到消息的軍官急忙出來迎接,他們挺直脊背擺出标準姿勢對藍染敬禮。
放出感知探查基地,沒有找到孰悉的氣息,藍染挑眉,開口詢問黑鷹的負責人去了哪裡。
“阿亞納米大人目前不在首都,他去其他區執行任務了!”身材嬌小的少年回答,他身旁站了副官哈魯賽,後方則是存在感不強的黑發男人。
藍染與化名葛城桂木的蘭德卡爾克對視,察覺他的目光,蘭德卡爾克回以微笑。
一聽阿亞納米有任務在身,藍染沒有多問,他有直接指派黑鷹出任務的權力,但沒有閑到去了解下屬的任務内容。
“我帶了禮物回來,既然他不在你們就先代他收下吧。”
禮物?
黑百合滿臉好奇,他扭頭和哈魯賽四目相對,禮物的話給當事人收當然最好,相信阿亞納米大人會很高興,但他不可能要求陛下把東西帶回去,這麼做不合禮數。
“我知道了,您帶了什麼――”禮物來不及脫口,黑百合就見巨大的黑龍從背上咬住漆黑的物體,一甩頭從高空扔下來。
藍染和喀拉彌特有合作默契,他擡手一揮瞬間生成無害的黑色文字,與攻擊性空咒截然不同,巴掌大的文字繞成一圈,位于中央的能量肉眼看不見,減緩下墜物體的沖力,将人完好地置于地面。
收回釋放的力量,藍染瞥了一眼,确認俘虜手腳完好,才滿意地擡頭看向前方。
黑百合整個人呆住,傻傻地瞪着皇帝口中的“禮物”,來自第七區的主教服飾在帝國幾乎看不到,再加上兩人身上的特征,讓黑百合更加确定,他知道自己的上司欲奪回哪些東西,也曾親自潛入教會接觸目标。
黑百合很記仇,他記得是誰抓住自己,傷到與他靈魂有聯系的阿亞納米;也記得是誰害哈魯賽差點變成植物人,有一段時間感知不到外界變化。
如今,這兩人竟然被皇帝捆着扔到他面前。
這份大禮太貴重了。黑百合心想。
――等等!
黑百合瞳孔收縮,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沸騰的思緒迅速冷卻。
陛下為什麼要特地将遠在第七區的兩名主教帶過來?為何說這兩人是禮物?
他是不是……知道了?!
少年不擅長掩飾,藍染一眼就看穿黑百合糾結的緣由,卻沒有解釋的想法。
他吩咐黑百合将俘虜帶進基地,告訴少年,若有疑問,就讓阿亞納米親自來找他。
“哈魯賽,你說他們什麼時候會醒來?”黑百合蹲在地上,撐着被擠壓變形的臉頰,無趣的目光打量牢房裡的俘虜。
沒有實際見過,很難想像世上真有人空咒可以強悍至此,時間一分一秒消耗,距離也逐漸拉遠,控制俘虜雙手的黑色咒紋依舊清晰無比。
空咒是有時效性的,釋放出來的當下便開始運作,直到施術者賦予的能量消失為止。
為避免途中發生意外,藍染将兩名從第七區劫來的主教弄暈,并“體貼”地用空咒代替手铐,不但縮短了押送時間,還替黑百合等人省去不少麻煩……不過失去自由的俘虜感受不到這份體貼就是了。
文字組成的漆黑環形繞着手腕,極緻的黑邊緣轉為暗紫色的光,沒有直接碰觸肌膚,卻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緊縛雙手。
黑百合想知道皇帝施放的空咒,要多長的時間才會徹底消失。
——究竟能持續多久呢?
黑百合仰頭對副官道:“哈魯賽,你計時了嗎?”
作風一向成穩,但特别縱容上司的男人看了下時間,回答:“計時了。”
“那等他們醒了,記得告訴我過了多久。”
“好。”
旁若無人聊起天,看似無異樣,藍染的所作所為卻在黑鷹幹部心底埋下猜疑的種子。
皇帝隻有一個,他是巴爾斯布魯克帝國的太陽,為人民帶來光,指引前進方向。
但對黑鷹來說不完全如此,慕強的猛禽尊敬皇帝,承認那用實力穩固的崇高地位,但能讓他們義無反顧奉獻生命的,唯有黑鷹的指揮官。
“啊,醒了!”黑百合盯着先睜開眼睛的青年,對方皺眉看了聚集在牢房外的他們一眼,接着就将注意力轉移,按住同伴肩膀輕輕搖晃。
“卡斯托魯!”
“唔……”
茶紅色短發的主教恢複意識,本能驅動他離開地面,待在陌生環境,躺着不能給他任何安全感,若有突發狀況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習慣性拿手當支撐,卡斯托魯身軀一頓,這才發現雙手受縛不好施力,他隻好改以手肘抵向冷硬的地闆,把自己撐起來。
“卡斯托魯,振作點,現在不是可以放松的時候。”見同伴仍陷入迷蒙之中,拉普拉多魯面色凝重地搭着對方肩膀,“你看那邊。”
“哼!”黑百合鼓起臉頰抱怨:“你們也睡太久了吧!這裡是能讓你們安心睡覺的地方嗎?”
隻見外頭站着幾名黑鷹幹部,最矮的那位,同時也是年齡最小的大佐,卡斯托魯有印象,對方曾潛入教會,然後因為功力不夠打不過他被趕出去了。
換作黑鷹抓到人質,免不了來一場有可能丢掉小命的拷問。
……所以說,這種能讓下屬做的事,為什麼一國之君要親自動手?
卡斯托魯想按一按眉心,他就沒搞懂過那個男人是怎麼想的。
不按理出牌,導緻試圖提前部署的他像傻瓜一樣。
“小阿亞?”休加一刀砍死逼近的敵人,屍體倒地發出沉悶聲響,他靠近神情有異的上司,總是挂在臉上的輕浮笑容淡了些許,“怎麼了?”
帝國如今統治了一至六區,占地廣泛,距離首都越遠的區域,掌控程度也會跟着下降。
總會有人愚蠢地賭機率,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會被發現。
他們的任務是處理會危害帝國秩序的組織,将其徹底覆滅。
阿亞納米停止動作,他的注意力不在戰場,無人可尋視線聚焦處,地面仍殘留空咒烙印的痕迹,似是被火焰燒灼過的焦痕猙獰、可怖。
“去死啊啊啊——!”男人舉着武器怒吼沖向阿亞納米,休加壓低重心,鋒利的刀光一閃而逝,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休加甩掉刀上鮮血,回過頭盯着阿亞納米。
不正常。他可以肯定,阿亞納米此刻的狀态不正常。
一雙深邃眼眸被軍帽陰影覆蓋,凝滞的氣息像從休憩中蘇醒的猛獸,在陰暗的深淵裡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嘶吼。
“……”阿亞納米閉了閉眼,被白手套包裹的手緩緩收緊,擠壓出數條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