濺落的鮮紅持續增加,散發逐漸濃郁的鐵鏽味,岩勝觸及地面的膝蓋前是一片刺目殷紅,他強忍劇烈痛楚,反射性擡手捂嘴,一向驕傲的脊背在難以控制的身體反應下彎曲蜷縮。
痛,太痛了。
和刀刃割開皮膚的感覺不同,痛楚來自皮膚與血肉包覆的器官。
收縮顫抖的瞳孔裡面盛滿茫然,劇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大腦呈現停止運作的狀态,身體像是被摧毀後重組,殘片挑挑揀揀拼湊出新的形狀,每一個細胞都在全力嘶吼,他不知道何時會結束這痛苦折磨,隻能被動承受。
恍惚間視線挪動,對上白發男人平靜的視線,岩勝從那雙眼裡看見自己狼狽至極的倒影,他頓時覺得呼吸一滞,僵硬的大腦恢複活躍。
——他在看我。
岩勝心道,不能讓老師失望。
被折騰的萎靡的精神又重新振作起來,岩勝眉頭深鎖,集中注意力專心度過眼下危機。
瞥了染紅地面的鮮血一眼,無慘移開目光轉而看着岩勝,暫時性退去那令人備感不适的陰鸷,因為他正在想事情,雖然眼睛盯着被鮮血染紅的劍士,注意力卻不在這裡,思緒飛遠顧不上其他。
總覺得……這畫面似曾相似,是在哪看過?
“唔呃!”
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吸引,無慘向音源望去,隻見岩勝身體震了一下,又吐了一口血,溫熱的液體流過手指縫隙滴落地面,他的整隻手幾乎被染成紅色。
鼻尖彌漫着血的味道,主食是人類,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讓無慘有些暴躁。
他會殺人,也會吃人,對血的氣味敏感,在和藍染同行前就是個從不委屈自己的鬼,殘害的人類多到數不清,自從和藍染搭夥行動後才有所收斂。
刹那間,仿佛有一道驚雷直擊大腦,無慘睜大雙眼,捕捉到腦海飛速掠過的片段,死死地攥住,然後攤開,沉寂許久蒙上灰塵的記憶被主人從角落裡取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那時候他身體的變化也是不停嘔血,器官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捉住捏緊,痛到他說不出話來。
距今數百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也是改變他後續路途的關鍵,無慘回過神觀察岩勝,他的目光融入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複雜情緒,理智上他認為岩勝的情況和自己隻是存在相似之處,不願在兩者之間畫上等号,他總是希望自己在藍染眼中是特别的,是無可取代的獨一無二。
的确不一樣,無慘是喝了醫生準備的藥才轉化為鬼,但這個人類……好運地獲得藍染青睐,不惜劃傷自己,将血分給了他。
無慘至今仍以為醫生的藥蘊含激發他隐性因子的成份,他最親近的父親天生與常人不同,而他身體裡繼承了和父親相同的基因。
想太多,有時也不是一件好事。
“呼、呼……”
岩勝跪地喘氣,汗水浸濕頭發順着輪廓滑下,遮住嘴巴的手拿開了,改為按在地上,以支撐他承受過量疼痛似乎随時會倒下的身體。
藍染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岩勝身上,感覺到他的氣息産生變化,眼眸微彎嘴角上揚。
岩勝沒有讓藍染失望,藍染意識到艱難的轉化過程告終,露出滿意的淺淡笑容。
雖說轉化失敗也無妨,隻是失去了一位曾經在背後追逐他腳步的徒弟,但成功總是好的,代表繼國岩勝的故事能持續下去。
有沒有思考過自己舍棄人類身份站到另一邊,将為自己的兄弟、族人招緻何種局面?
或許思考過,隻是這些,都無法成為絆住岩勝前進腳步的障礙。
哪怕弟弟會被同伴質疑,哪怕族人會遭到同伴追殺,即便設想過可能發生的事情,岩勝依然堅定地邁出了決定性的那一步。
别人在岩勝心中的地位,終究無法超越他自己。
藍染看得出來,對岩勝而言,有比生命更重要的追求,這點透過岩勝接受他的血進行轉化就知道了。
“做得好,岩勝。”
低沉的嗓音傳入耳裡,岩勝滿頭大汗擡起頭來,剛體會過劇烈疼痛的身體反應遲鈍。
他花了幾秒鐘理解藍染正在對他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藍染,仔細觀察,會發現那雙原本屬于人類的眼睛,圓潤瞳孔被野獸般的豎瞳取代,證實此刻的岩勝已是非人之身。
藍染像端詳一件藝術品似地看着岩勝,他主動俯身,拉近與岩勝的距離。
“能聽見我說話嗎?”
“……能。”
藍染展露笑容,他的指尖擦過岩勝右邊臉頰的火焰斑紋,然後輕放在對方肩膀。
“接下來,你要把我對你說的話記在心底。”
他看着年輕劍士面露疲态的新生面孔,五官沒有變化,斑紋也依舊存在,但透過那雙豎立的瞳仁,藍染明白根本已經改變了。
“我隻說一次,這是提醒,亦是告誡,決定權在你手中,從現在開始,你的命運走向不需假他人之手。”
這是你追求的東西,我把它交給你,你也用實力證明資格。
“切忌,禁食人類。”
藍染笑着說道,站在一旁的無慘聽了卻渾身一僵,露出奇怪的表情,隻可惜現在沒人注意他。
“你要知道,髒東西吃多了會影響身體,毒素逐日累積,總有一天會負荷不了,可能還會降低判斷能力。”藍染語氣平靜地接連抛出驚鬼發言,尤其是對某隻鬼王殺傷力翻倍,“我們不需要吃人肉,聽懂了嗎?定期補充新鮮血液即可。”
不用、吃、人肉!
幾個關鍵詞砸下來,無慘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差了,似乎隐隐有青紫迹象。
幾百年過去,隻差一些天數就破千,但是他竟然現在才知道有這回事!父親從未同他說過!
身為被差别待遇的可憐鬼,無慘怒視岩勝,恨不得立馬将其就地扼殺。
憋屈的是,他不可能在藍染面前這麼做,隻好暗自打算,多派一些部下去取岩勝首級。
藍染跟反應慢了不隻半拍的岩勝說完話,轉頭看了無慘一眼,接收到對方有話想說的眼神,他沒有回應,而是收回視線踱步離開。
“老師……”
沙啞的聲音自後方響起,藍染步子一頓,偏頭一瞥。
“我能……跟着您嗎?”
岩勝看着藍染似雪的白發,停頓片刻,轉了轉眼珠,盯着藍染的眼睛。
藍染尚未回答,岩勝的這句話直接點燃了脾氣本來就不好的無慘。
把我當空氣? ?
無慘嗤笑一聲,充滿敵意地搶先說道,“我們這裡可沒有你的位置。”
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強化過的聽力再也捕捉不到,四周恢複寂靜,聽不見蟲鳴鳥叫,岩勝緩慢地挪動身軀,他的手指觸碰刀柄,拾起躺在地上的日輪刀調整平滑面方向,借着宛如鏡面的刀身,看清楚自己的模樣。
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