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白發男人走在前頭,樹影斑駁,绀色羽織融合了暗影好似變成深沉強勢的黑色,唯獨那披散肩頭的白發始終如一,澄淨似雪,能輕易吸引注意力。
跟在後面的少年亦步亦趨,随前方人調整腳步,色澤略暗的紅眸緊盯男人的背影,專注程度像是怕一不留神就會失去對方的蹤影。
那抹醒目的白,是指引着他向前邁進的路标,緣一的人生曾一片迷茫,他誕生于這個世界,卻無法體會身為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因為沒有人教他,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或許曾經有人試着了解,但在接觸後發現他不會說話也沒有反應就打消了念頭。
一直到七歲,緣一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身為虔誠信徒的母親誤以為他聽不見,特地到寺院求了耳飾形狀的護身符給他戴上,他視若珍寶的物品就那麼兩件,一是母親給的護身符,二是兄長贈予的木笛。
勤奮鍛煉的兄長給了緣一方向,他時常到庭院觀摩兄長練劍的樣子,尤其是那專心一意的神情,兄長做了好榜樣,緣一從中理解也有自己能做的事,由此訂立目标,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家族中第二強大的武士。
對兄長的尊重,讓緣一從未想過超越,一開始目标就定在第二。
這個願望在緣一主動離家時失去了意義,他不再是家族的一份子,也不打算再回去,不過這不妨礙他繼續為當武士的夢想而努力。
引領他往前走的,是代替父親這個角色照顧他的師長。
緣一待師如父,敬重、欽佩等情緒從他的表現中就能看見,在繼國家時他對親生父親也是一樣有禮,無可挑剔,但心裡對有血緣關系的父親沒有任何想法,更别說親近之情。
緣一安安靜靜跟着藍染在深山裡徒步而行,崎岖山路對短手短腿的小孩子來說不好走,但符合常理的劣勢在緣一身上并不明顯,他掃了眼路況,該擡腿的時候擡腿,該跨步的時候跨步,一直保持差不多的距離跟在藍染後面。
“緣一。”
“是,藍染大人。”少年耳朵一動,清楚聽見藍染的聲音,他看着前方背影等待未盡之言。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問……什麼?
緣一一愣,消化完藍染說的話,他不确定藍染的意思,于是隻能自己揣測。
要說疑問,現下确實有一個,他有些好奇地說道,“藍染大人,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藍染帶緣一進入森林,緣一沒問為什麼箭步跟上,全程靜默跟随師長寬闊可靠的背影,現在藍染主動向他釋出可以提問的信号,他便順勢說出問句。
“你餓了嗎?”
緣一頓了片刻,感受完身體狀況誠實回答,“嗯。”
少年的肚子在此時發出一陣代表饑餓的響亮聲音,他沉默地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垂着腦袋。
這也難怪,緣一畢竟跑了一天一夜,就算心理上不覺得疲憊,身體還是需要休息與補給。
藍染輕笑,理所當然地道,“我們來找今天的晚餐。”
緣一和他不同,需要定時補充能量,透過進食。
藍染自己一個人是無所謂,待他想吃東西再吃即可,但現在身邊多了一個發育期的孩子,以往不必列入考量的東西需要重新留意。
“帶一些肉回去,跟宇多分享。”藍染注視前方的眼眸無波無瀾,并未展現絲毫與所說的話相應的表情,“他自己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
“我們……可以帶上她?”話語停頓可聽出遲疑,緣一不确定地道。
“帶上她?”藍染聞言停下腳步,挑眉訝異地回頭,“為什麼這麼想?緣一。”
因為她隻有一個人,太孤單了,緣一心道。
宇多的親人都死于流行病,隻剩下她獨自在山裡生活,緣一沒辦法确切描述内心感受,若是有人能幫他分析,他會知曉這種情緒名為對弱者的同情。
藍染腳步驟停,轉身面對黑發赤眸的小少年,緣一也跟着止步,正仰頭盯着藍染,他的表情還是一樣的面癱,若不是藍染連細微的變化都不放過,可能會遺漏少年掩飾不住的忐忑。
是的,緣一覺得忐忑,他不希望因為自己說錯話引起師長不滿,即使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不行……嗎?”緣一直視藍染的眼睛,鎮定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自覺犯錯的孩子。
他在向藍染尋求答案,希望師長能替他解惑。
“緣一,這世上有許多需要幫助的人。”
雪青色的眼睛注視少年懵懂的眸子,聲音帶着奇特的韻律,使人精神不自覺集中,眼裡隻剩藍染一人。
“你可以在能力範圍内選擇幫助他們,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阻止你。”
好似要分割兩人同行的關系,緣一反應過來,保持短暫沉默,他聽懂藍染的意思,在其他情況下他想對誰施予援手,藍染會尊重他的決定,不一定會幫忙,卻也不會制止,但假如前提牽扯到藍染,那就是違規行為,他不該代其他人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