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
以繁育著稱的巢都竟然也會有人口停滞的區域。
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戴着古代對太陽的象征符号的精美圓形銅制徽章,長相普通,戴着黑色圓框眼鏡的儒雅男子正奮筆疾書地記述着。作為一個【記述者】,他始終履行着自己的義務——記載真實的曆史。
也實在難以想象,在遙遠的第三十二個千年的開端,居然連曆史的準确都無法确認,尤其是在人類有了某種進行超光速航行手段之後的一萬五千年。亞空間扭曲了一切,包括過去的曆史,過去的科技,過去的理論:也許表面看起來沒有漏洞,也許實際驗證也并未有明顯的誤差。但正是那些“細微”,導緻曆史和科技正在緩慢地變得混亂和感性。
當曆史有了個人的偏見,當科學逐漸具有了個人思想産生的偏執,當實踐被空想取代,一切也就和倒退并無區别。
格萊特雅已經逐漸開始點燃了自身的人性之火,這通常意味着危險的迫近。
名為蘭斯·默爾索的【記述者】漠不關心地進行着他的工作,對即将降臨的危機并不感到恐懼,隻是隐約對那個時刻感到擔憂——為他手中的史料,蘭斯擔憂它會遺失在亞空間産生的亂流中。不過這些事該其他超脫者們完成,也許他僅僅是在杞人憂天。至少作為默爾索家族的人,應當以局外人的視角記錄一切。蘭斯很清楚他的家族姓氏的來源,和其他人【史官】道途的人一樣,他的姓氏也來自于一本書《局外人》。因為語言的改變,即使蘭斯試着閱讀那本古書,但仍然收獲平平,唯一讓人汗毛倒立的是它的結尾,那個領悟了真理的人,至少蘭斯這樣想。
他合上了寫完眼前場景的【史冊】——一本自【史官】踏上超脫者之處就存在的随身筆記本,沒什麼獨特的能力,唯一值得稱道的或許也僅僅是它的特性:真實存續,虛幻遁形,以及一些和【永夜】和【白晝】道途近似的對于亞空間靈能的惰性。當然,在這本【史冊】上,作為作者,在有明确标注提醒下,他本人的标注無論真僞都會記下。
【星際曆32005年,邊緣星系·南部星區(一種以古老記載中的方位,在平面的星際地圖中,它的上下左右通常用東南西北替代。不知為何,相對于直接描述,這種方法記錄的信息更不易被扭曲)·雅達利三号所在恒星系,具體坐标為(15698,562)。】
【因為一位神父的祈禱,白晝獵人邊緣星系分部在進行了短暫預言後,對此做出了回應。由分部高階獵人格萊特雅·桑恩帶領,一隻絕大多數超脫者由【白晝】道途組成的精英小隊前往目的星球。】
【在此之前,為了保證記述的客觀與嚴謹性,筆者在此對格萊特雅·桑恩的資料進行一些無傷大雅的引述。格萊特雅·桑恩,邊緣星系·南部星區·雅達利一号恒星系所在的一顆工業星球生人,于星際曆31950年踏上超脫者道途,目前是【白晝】道途三階【燃魂騎士】,暫代現已失聯邊緣星系分部獵人首領的法斯蘭德·瑟克斯之職。】
【經過靈能蹤迹的調查,并結合教唆者艾德蒙·唐代斯的提示,格萊特雅率隊前往雅達利三号·巢都底層居住區北部。(順帶一提,具筆者本人的主觀猜測,教唆者應該并未被意識轉移手術影響。此前産生的新意識有概率是教唆者本人應為遺失相關記憶而産生的某個獨立人格。——該記述可信度無法确認,待後續确認)】
【在行進過程中,隊伍裡中的一些同伴開始出現幻聽,但并未被靈能探測儀檢查到異常。根據那些産生幻聽的同伴們描述,他們在夢中,是的,那些隊員明确說出了“夢境”這個詞彙,他們知道那些因為幻覺而産生的谵語的含義。回歸正常後,他們開始變得健忘,即使他們竭力記憶那些詞句的含義,但無一例外,他們最後都将夢境裡面的一切逐漸忘卻——除了令人記憶深刻的幻聽和夢境中出現的鋼鐵存在。】
今天、也許是因為亞空間逐漸迫近而産生了晝夜的錯亂,即使他們前行了很久,那顆行星依舊沒有自轉——恒星一直挂在天空的一個位置,它散出的光線很強,讓人睜不開眼。
和從巢都底層東部走出,直到南部的逐漸明亮的一路上不同,随着愈加往北,居民數量越來越少了,他們的年齡構成也愈發極端,但那些用于紀念的、滿足個人精神願望的藝術品逐漸精美。
因為某種不明原因,在巢都底層北部,出生人口随着時間進展逐漸減少,而年老者卻在這裡出乎意料的長壽。根據隊伍中一位測繪師通過透視地下骨骼的估測,這種現象大概是在這顆星球被定為巢都星球後就開始了。
帶隊的格萊特雅看着那些正在街道上緩慢前進的三五成群的老者,在确認沒有亞空間靈能污染後迅速離開,繼續往北走去。
【獵人們繼續向北走去,在确認沒有靈能污染的可能後,他們開始進行短距離的位移。但随着我們的前行,先是老人在人群中占比升高,然後是适齡人口選擇拒絕生育(但筆者認為這兩種情況應該是同時發生的,雖然在雅達利三号是以從南往北開始,這些事件發生成一種獨特的位置排序。),最後是人口凋零。】
【為了防止未來讀者的誤解,需要解釋的是:雅達利三号行星的兩級并不像一些類地行星那樣寒冷,其中北極以此前的記錄看,最冷的時候,氣溫在零下二十度左右,這樣的溫度甚至比古地球北極氣溫還要高五十攝氏度左右。結合人類曆史的第二十個千年後,人類進行完全的基因改造計劃以來,這樣的氣溫已經能稱之為适宜生存溫度。】
【當我們走到靠近雅達利三号行星的北極附近時,這裡隻剩下了殘缺失修的房屋和精美的壁畫,不再存在人類的活動痕迹——在三十年之前。】
【我們環視四周,企圖找到一點熟知的亞空間存在的痕迹,但和之前一樣,一無所獲。所有的已經做出的判斷都在告訴我們,這個結果和靈能無關。】
【除了缺少靈能污染之外,其他的和一位亞空間導緻的污染幾乎沒有區别。那些排列有序的房屋表面已經被在雅達利三号星球北極常年刮起的大風吹得有些殘缺,表面坑窪。但牆壁之上那些還未被風刮掉的彩色壁畫依舊鮮豔奪目,記載着這片區域過去的景色。】
【這些建築并非都是同一種類型,我們推斷,那些離中心較遠的,相對于大多數建築更加原始的房屋應該是最初的聚居者們建造的——它們缺少這片區域最明顯的特征——壁畫。】
【在建築外牆上的一張張内容近似的壁畫裡,一群神态各異,穿着豔麗的人圍着一個圓形火堆跳着舞。火堆附近,情侶們彼此親吻;友人們熱情相擁;那些還有着血脈連接的在這幅畫中已經快尋不到蹤迹的父母親人正在講着什麼已經快被人忘卻的故事。或許那些壁畫之中唯二的不同便是各種色彩的應用和組合,以及人物之間的動作形體。】
【測繪員忽然帶着我們走進一處相對于其他房屋來看較為完好的建築中,和我們說裡面的是最後一個死去的人。】
【在通常情況下,“最後”“第一個”這些詞彙通常會導緻一些無法挽回的亞空間事故。而那些作為特殊數字或者順序的人,也會成為破解亞空間陰謀的關鍵所在。】
【我們跟着測繪員走了進去。格萊特雅女士在對附近進行靈能排查之後,默許了我們的行動,也跟着我們一起進了這間屋子。】
【那個人早已被腐蝕成一具蒼白的骨架,奢華的衣物包裹其上,而在那個人的身後,深綠色的攀緣植物已經爬滿了建築的内牆。牆上的壁畫仍然絢麗奢靡,其上的色彩豐富,圖案優美,蘊含着創作者天馬行空的想象和絕佳技巧,在深綠色的攀緣植物葉片的依稀遮蓋下,讓後來者感到一陣物是人非的悲哀。】
【這幅屬于巢都北極聚居點的最後一副畫中,出現了和以往都不相同的一幕:依然是以圓形火堆為中心,但在它的周圍,隻剩下了被堆疊在其上的累累白骨,還有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他正抱着一具骸骨。】
【測繪員極細緻地取下一小塊壁畫的塗料,就和之前一樣。】
【但結果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我目睹了一次文明的死亡。】
【結果讓人難以置信,那些灰色的相對于其他規整高聳的建築更加矮小的外層建築竟然比之出現時間更加滞後。先前那些缺少壁畫的牆上還殘留着同樣的塗料,但因為技術遺失、人口凋敝的種種原因,這些往後畫的壁畫更容易被風侵蝕。這樣的結果,已經能很清楚地證明一個推斷:這顆星球巢都底層北部,正在發生不可逆轉的文明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