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崔皇後正與沈貴妃薛妃以及其他妃嫔閑話家常,此番赴宴人數精簡,比麟德殿那回少了半數,來的大都是外戚親朋,故而妃嫔們雖端坐在榻,心神卻都往殿門處去了,但凡看到熟悉的面孔,眸中熱意流淌,神情俱是松快。
穿着绯色織錦繡花長襦的寶喜公主正坐在圓凳上,乖巧的為崔皇後捶腿,偶爾仰頭,笑容恬淡圓滿,崔皇後撫她發鬓,眼中盡是歡喜寵愛,這是她唯一的女兒。
另一側,福雙公主倚窗而望,雖竭力克制但面上忍耐之色盡顯,她是薛妃的女兒,是大公主,性子同薛妃如出一轍,十分灑脫随性。薛家乃武将之家,從前薛妃拿得起槍舞的了劍,本想和父兄那般上陣殺敵,不料一朝聖意,竟入宮做了寵妃,生生磨了十幾年性子,如今跟三清很是投緣,鎮日吃齋打蘸,養的淡泊平和。
啟陽公主行二,乃馮昭容所生,因母妃位份偏低,她便秉着安靜内斂的原則,盡量讓自己不那麼引人注意,此番坐在馮昭容下手位,時而偷偷觑一眼福雙公主,時而扭過頭,滿是好奇地瞧瞧寶喜公主,複又垂首低眉,聆聽馮昭容的訓誡,規規矩矩,很是謹慎。
聖上子嗣單薄,至今隻有兩位皇子三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惠妃良妃乃聖上潛邸之時的老人,如今歲數大些,不愛出席此等場合,便都沒來。
在場妃嫔裡,沈修敏是唯一憑着母家無子得以晉封的貴妃,她年輕貌美,但也知韶華易逝,在後宮中無子等于後生無望,故而看着旁人的孩子總是希望自己也能趕緊孕育。
再往外些,便是王公勳貴的女眷們,其中以端陽郡主趙樂和敏泰郡主趙宜春最為顯眼,兩人眼睛瞪得像烏眼雞般,華服錦衣绫羅綢緞,滿頭珠翠顫動,晃得人睜不開眼。
沈萌進來時,下意識攥住秦栀的手指,引着秦栀往前看,随後兩人找到位子坐下。
“我有件事忘了與你說。”沈萌比劃着,神色凝重。
秦栀隻能看懂些許手勢,“跟端陽郡主和敏泰郡主相關?”
沈萌鄭重點頭,想繼續比劃,但又知道秦栀看不懂,遂搖了搖頭,示意待會兒找個僻靜的地方用紙筆寫給她看。
今日筵席,崔皇後是為了寶喜公主特意籌備的,她已深居簡出多年,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自行出面。
若是旁人還好,隻沈厭不是那等好相與的,即便求請聖上賜婚,若他自己不滿意,寶喜嫁過去終究受罪,故而崔皇後想從中說和,至少該讓沈厭不排斥寶喜才是。
“他這種臭脾氣,沒有姑娘受得了。”沈貴妃面上瞧不出異樣,與崔皇後安撫時笑盈盈的,實則心中沒有一絲把握,自家弟弟什麼秉性,她比别人清楚,“不像我們寶喜,任誰看了都想親近。”
崔皇後笑:“從簡面冷心熱,外人瞧着自然寡淡,可他若當真對誰好,便是輕易不會變的,我看中的便是他這個人,不似有些小郎君,嘴甜心狠,可不是寶喜這傻丫頭能應付了的。”
言外之意,除了沈厭她暫且不做别的打算。
沈貴妃也隻能點到為止,見沈厭随内侍進來,脫去鶴氅後依舊是那面無表情的模樣,後腦勺一緊,頗感不妙。
果然,席上席下雖然諸多附和起哄,沈厭卻是置之不理,最多沒有情緒的笑笑,而後便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态,不主動不接話,末了連眼神都收斂起來,垂目養神。
各宮娘娘陸續離開,熱鬧的千秋殿安靜下來,娘子郎君們也先後告辭,去往車馬休整處登車離宮。
秦栀是與沈萌同來,故而也得乘安國公府的馬車同去。
席後,沈貴妃特意留到最晚,合上門,與崔皇後交談。
寶喜公主和沈厭等在東偏殿,沈萌則領着秦栀去了西偏殿,屏退宮婢,迫不及待書寫起來。
秦栀這才知道,二姐姐斷腿竟有内情。
原來秦襄在安國公府沈萌生辰宴上認識了幾個閨秀且相處很好,便時常約着聚會,後來趁天氣好她們想去打馬球,誰知去了才發現竟是甯王府的場子,偏又那麼巧,秦襄被端陽郡主認了出來。
當今聖上在世的兄弟有三位,分别是慶王肅王和甯王,肅王殿下擅長中庸之道,常年浸淫在山水之間,鮮少過問朝事,故而人緣也是最好的。
甯王和慶王的生母同時有孕,彼時便互相看不慣,出生後兩人便很不對付,自小争強好勝,比寫字比文章比騎馬比射箭,樣樣不甘落後。尤其在先太子薨逝後,兩人更是争得頭破血流,隻可惜,最後坐在高位的卻是以仁孝儒雅著稱的聖上。
兩人争了大半輩子,如今亦未消停。
端陽郡主是甯王府嫡女,養的飛揚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裡,許是被灌輸了太多敵對慶王府的東西,隻要遇到跟慶王府沾邊的人便很極端,她非要争個高下出來。
而秦栀和秦襄的姑父乃是慶王府長史,其子也在慶王手下謀事,說他們父子是慶王左膀右臂也不為過,平素裡秦栀對甯王府的人避之若泯,更何況這位端陽郡主。
沈萌的字寫的飛快,飄逸無根骨,看的秦栀頻頻蹙眉,沈萌赧然,紅着臉晃晃她的手臂,又指着紙張示意。
“趙樂擊球時打中秦襄的馬肚,秦襄摔了下去,同行的閨秀都吓得不輕,趕忙上前幫扶,趙樂這才沒有騎馬踩上,秦襄才得以擡回府中救治。”
事關甯王府,在場下人定是緘口不言,而二嬸嬸至今沒有嚷嚷出來,定是不知情的,秦襄沒有告訴她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