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有眨眼的光景,在沈厭想要呼吸的前瞬,裡屋傳出極淡的聲音。
“人太多,我都記不住了。”
沈厭輕抿唇角,手裡的書籍被捏動,發出晦澀的摩擦聲,切着耳朵一般。
想來不是記不住,而是不想提,她出門,薛岑從來都是寸步不離。
茶盞撞到小案,“叮”的一聲後,又是一陣沉默,許是沈萌問了棘手的問題,秦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往後挪開身體,靠着軟枕望向窗外。
沈厭起身換書,餘光掃了眼,恰好看到她頗為凝重的神情。
“我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能強人所難。”她雙眉緊蹙,忽而垂下眼睫,捏着衣袖似在思忖說辭,而後憂郁開口,“我對你哥哥是單相思,純愛慕,他不喜歡我也無妨的。我沉淪于他的美色,無關乎他對我的态度,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隻要看着他,便總是賞心悅目,格外開懷的。”
“你莫要告訴他,就讓這份情意藏于時間,隻你我知道,足夠了。”秦栀鄭重歎了聲,情緒飽滿的握住沈萌的手,“也許我對他的喜歡很膚淺,事實上我對他的喜歡也的确膚淺,興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意識到,這份喜歡隻是喜歡,不是想要成婚的喜歡,是流于表面的欣賞,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沈萌呆了,搖了搖頭,她很不明白,甚至有點暈頭轉向。
“你喜歡你哥哥嗎?”秦栀換了種說法,循循善誘。
沈萌毫不猶豫點頭,眼眸發亮。
秦栀捏她腮頰,跟着眨了眨眼:“我也是,跟你一樣的喜歡。”
無妨沈萌能不能真的理解,總之秦栀是徹底卸了包袱,至少再不用費盡心機,琢磨着嫁進安國公府了。
離開時,天黑的像已入夜,風還未停,氅衣被吹得振翅欲飛。
沈厭走在左前側,将就秦栀的步幅,腳步放緩:“她不太喜歡筵席,往常去了鮮少與人說話,大都跟阿福待在一塊兒。”
想起初次因阿福相識,秦栀不由赧然:“我知道的。”
“你不要怪她黏你,她隻是...”沈厭站在楹門前,風将周遭一切撕碎般猛烈拉扯,他的衣袍跟着鼓顫,而他卻紋絲不動,猶如青松般挺拔屹立,面朝秦栀,吐出的字清晰異常,“她隻是太喜歡你了。”
秦栀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忙側過身子打了個噴嚏。
沈厭擡手,在秦栀擡頭前将她的兜帽小心翼翼扶起來,系好絲縧,眼神輕移,對上秦栀暈開霧氣的桃花眼,微微一下,退後半步。
“回頭我讓人送風寒的藥到府上。”
“不用,”秦栀搖頭,又打了個噴嚏,垂首摸索帕子時,沈厭将自己的遞到她跟前,見她猶豫,索性徑直覆在她眼上,将睫毛處的水霧擦淨,又收了帕子放在袖中。
秦栀僵住,手還捏着絹帕不曾抽出,眼睜的滾圓,定定的望向始作俑者。
沈厭卻熟稔地笑了笑,似做慣一般,視線既不粘稠也不旖旎,清白光明。
秦栀張了張唇,慢悠悠吐了兩個字出來:“謝謝。”
這夜不知怎麼了,不過是睡前惦記着過幾日要陪沈萌奔赴宮宴,需得備好衣裳首飾,竟做了一宿的噩夢。
夢裡沈萌一直追她,哭着喊着要她給個說法,沈萌明明不會說話,可夢裡的她竟格外伶牙俐齒,直把她駁斥的毫無招架之力,隻能連連點頭,不停認錯,沈萌卻不肯罷休,非要她說出自己錯在哪兒,然後秦栀便懵了,努力回想自己哪兒錯了,可思來想去怎麼也尋不出錯處,眼看着沈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急壞了,上前便要給她擦淚。
有隻手卻忽然攥住她的,她扭頭,沈厭那冷冰冰的臉出現的猝不及防,門神一樣瞪着她,責問她如何惹了萌萌傷心,秦栀想解釋,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偏那人逼得急,快要化身成祝融似的,燥熱難當之下,秦栀學着沈萌那般胡亂比劃,越比越亂,越亂越熱,然後場面就變得古怪起來。
她陷入火光中,繞不出去,團團亂轉,說不出是快被渴死還是快被燒死,然瀕死邊緣,有人抱住她,像甘霖冰露,令她發出舒服的喟歎,她想汲取更多,那人卻湊到她耳邊,輕輕呵氣。
“原來你對我圖謀不軌。”
秦栀驚醒,渾身上下全是冷汗,想起夢裡的駭人情形,忍不住一陣後怕,幸虧隻是夢。
可她怎麼會夢見如此荒誕羞恥的東西呢?
坐在妝奁前,秦栀頂着兩個烏青的眼圈不住打瞌睡,紅蓼見狀,忙去小廚房要了兩個水煮蛋,剝了殼,在她眼上滾了盞茶光景,好容易才消退些許。
然才用了早膳,前廳來報,道是安國公府來人了。
秦栀的心又是一慌,等過去,袁氏正啜茶,看見她便擺了擺手,示意她去瞧案上的匣子。
松木匣中裝着各式補品,人參鹿茸虎骨燕窩。
“那位蔣嬷嬷是尤夫人身邊人吧?”袁氏剛開口,朱嬷嬷便屏退丫鬟,自己個兒守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