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飄起小雪,窸窸窣窣揚了半晌,地面一層冰粒子。
紅蓼抱來兩件大氅,一件是白狐狸皮繡金線的,一件是羊皮織孔雀羽的,“姑娘,外面有點冷,不然選狐狸皮的吧,厚實暖和。”
“再幫我配條舒服點的領子,”秦栀坐在妝奁前梳頭,聞言側身,指着衣桁上的雪青色衣領說道,“那條就好。”
紅蓼依言,抱起氅衣走到熏籠前來回烘烤,薔薇水的香氣濃郁,秦栀乘車時總覺得過于熱烈,便自己調了些艾草薄荷進去,熏了小會兒,整件大氅便又暖又香,熱蓬蓬的擱在榻上。
“姑娘這條領子還是從沂州帶回來的,裹了許久竟還溜光水滑,可見皮子踏實。”
皮子自然是極好的,那是秋獵開弓第一箭,泗水的野山羊。
秦栀捏着花簪,視線從毛領上移開,不知怎的,腦中忽然想起薛岑惡毒的詛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忙看向鏡中,紅景俯身,為她绾發,插花钗勾花钿。
“姑娘冷?”
秦栀搖頭:“我有點想回沂州了。”
紅景和紅蓼對視一眼,俱靜默下來。
出門前,秦栀去了趟正院。
父親正仰靠在太師椅上,鼻間發出輕微的呼聲,桌案狼藉,遍布着書本冊子還有各種圖紙,筆挂下滴滴答答的墨汁洇開,墨碇自硯台上掉下,處處寫着失意。
父親入仕多年,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祖父曾說他是最有天賦的傳承人,決計會将秦家造園技藝發揚光大,
他也的确不負衆望,潛心鑽研的同時,際遇斐然,沒多久便深得聖上賞識,繼而官運一路亨通。
母親常說,他除了公務,旁的一概不通,一概不管,如今看來,确實如此。
栽了這樣大的跟頭,父親像個孩子似的,爬不起來了。
袁氏習以為常,瞟了眼桌案,笑道:“心高氣傲,難免受打擊,日子久了,自己便會想清楚。倒是你和熙姐兒,比他還像長輩。
熙姐兒早起後沒了人影,錦繡來禀我,道她去了城郊莊子,約的刑部侍郎家千金泡溫泉,這個時候人家肯答應,也是熙姐兒素日裡攢的好人緣。”
秦栀不置可否:“姐姐總是不會低頭的。”
袁氏輕笑,看向她:“你呢?”
秦栀起身:“我也不會。”
她想的很清楚,不管尤家如何,她跟安國公府的往來決不能斷,或是相助,或是沉淪,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放手。
尤氏不太放心:“她家小姐會不會是犯病了,不好對外人說......”
“瘋病”二字沒說出口,袁氏一個眼神,秦栀便意會到,“雖說有傳言,但我跟萌萌相處下來,并不覺得她有任何不妥,她隻是心性稚嫩了些,天真了些,這種真摯十分難得,跟她在一起不必顧慮諸多。”
“畢竟說她傷過人,是空穴來風最好,但不管怎樣你都要當心。”
秦栀福禮:“我會的。“
将要乘車往安國公府去時,父親卻收到一封邀帖,瞥了眼,三人俱是怔住。
“尤玉山請你喝酒?”袁氏将那信翻來覆去看了個遍,每個字都沒放過,“難道他要援手相幫?”
秦明景坐在太師椅上,有些回不過神,聞言眸光陡然一亮,“便知天無絕人之路。”
遂趕忙吩咐下人燒熱水,沐浴焚香後将自己整理一番,去須修容,換了身簇新的圓領鍺色常服,漆色短靴,對鏡反複觀看後,神采奕奕。
袁氏不忍潑他冷水,上前為他将綢帶系好,安撫:“切記沉穩忍耐,先聽尤玉山要說什麼,别妄自揣摩,叫人瞧了笑話。”
秦明景點頭:“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隻是方才當着你和栀姐兒的面,忘形了些。”
秦栀将馬車讓給秦明景,待其走後,與袁氏說道:“今日不去安國公府了,我且等父親回來再說。”
傍晚時候,秦明景回府,神清氣爽,走路生風。
“尤老大人深明大義,要拿修建祖宗祠堂的金絲楠木贈予我,以解明英殿困境。”
桌上除了秦明景外,其他三人面色皆很冷靜。
秦栀問道:“他為何兩個月前不找您呢?”
秦明景笑,一派朗然:“畢竟是翻修祠堂的幕僚,哪裡能輕易做決定,别說他猶豫了兩個月,換做旁人不定能舍得割愛,且族中上下需要顧全的人太多,也不是他個人便能決定的。”
秦栀還是覺得奇怪。
秦熙泡了整日湯泉,舒服地靠着椅背,仔細回味後問道:“那他怎麼就忽然想通了呢?”
秦明景嘴角上揚,很是自以為然:“尤侍郎道我技藝精湛,風骨傲然,不忍我因此事被牽連,他與我惺惺相惜,都知身為大匠的不易與艱難,故而舍小利而成大義,實在是氣魄浩然。”
袁氏頭疼,悄悄瞟了她們姐妹兩眼,搖頭,示意不必跟他浪費口舌。
“且先不論緣由,明英殿危機應當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