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醒了。
我進房間的時候就見他靠在床背上,一身純白的裡衣配上白發和毫無血色的臉,仿佛隻是入畫人間的谪仙,半分不沾凡間的煙火。
他生來就是傲骨,孤獨地走在萬家燈火的陰影中——其實他和蓋聶一樣,都在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聽到動靜他側過頭來,還是帶了些刻入骨子裡的警覺,眸光微閃,帶着幾分深秋的涼意,終是在發現是我之後才又放松下來。
“你也不用總緊繃着這根弦吧。”我走過去倒了杯茶給他,順便在床邊的矮椅子上坐下,“感覺怎麼樣了?”
他接過茶杯,眼神微微瞥開,道:“無妨。”
我點了點頭,心說我就多問這一句,衛莊的性格别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這東西傲嬌渾然天成,受再重的傷也不會在旁人面前多說一個字。
我移開目光默了默,随後又看向他,和他幾乎是同時開口:“你……”
然後兩人又同時頓住。
詭異的默契。
我發揚風度:“你先說吧。”
他倒也沒和我謙讓,蹙着眉就道:“你和白亦非合作了?”
這個問題并不在意料之外,于是我答:“暫時的。我一個人可沒能力搞死韓宇,總要有人在我面前擋一擋吧。”
“白亦非會願意聽你的?”
“扮豬吃老虎,得先無害,才能藏住緻命的刀。”我笑着轉移了一個話題,“你的大将軍任命文書已經下來了,明日就要上任。”
聽了我的話,衛莊明晃晃看着我,那副神情很顯然在說“你看我像能幹活的樣子嗎”。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張口啊了一聲,随即反應過來:“那,那要不然我去幫你找個人替你代筆,批閱公文和安排城中布防?”
他直接拒絕我:“不必。”
這話給我說愣了,左一個不稱心右一個不如意,衛莊這家夥實難伺候:“那……是怎麼個說法?”
衛莊看向我,眼神隐隐深邃:“你就可以。”
我:?
“秘,秘,秘書啊?這得給錢啊。”
*****
事後想起來我真是多和衛莊提這嘴,我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當這段時間積累着的公文送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控制不住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韓文玉:沒人攔我一下是嗎?
實在後悔那天同意幫衛莊代筆這件事,既然不能掐死以前的自己,那不如掐死現在的自己算了。
人每過一段時間總是需要死一死來對自己做過的錯誤決定表示忏悔。
不過衛莊倒是着實精于此道,對那些公文的批閱回複都是十分獨到,半天下來居然是流水線工作,沒給我哪怕一秒的休息時間。
當你恨一個人,就讓他去做你的代筆,寫到他痛不欲生。
剛又寫完一卷,我伸手向身後那人要下一卷,然而竹簡遲遲未到我手上,我扭過頭望向衛莊,卻發現他也正将我瞧着。
我氣得指了指他手中的竹簡:“你看我幹什麼看公文啊!搞快點我還想吃飯。”
說着氣哼哼地扭過頭去研墨,卻沒想到力道一大,墨汁濺到了我臉上。
……人生不如意,全怪狗衛莊。
就在我如此狼狽之時,衛莊居然還哼笑出聲,顯然滿滿都是嘲諷之意。
我抓起毛筆便撲過去,仗着他重傷難以動彈之際,以迅雷之勢在他臉上猛畫了一陣。
“殿下,吃飯……”
紫女站在門口,身姿窈窕眉目如畫,見門内情形,眼角眉梢微微挑起,帶了幾分了然的笑意。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是的,讓我解釋。
我立刻從床上滾下去,理了理桌上的文書和筆墨,正色道:“吃飯。”
*****
先前南陽郡尉因與翡翠虎勾結而被罷免,如今南陽一直都是郡守與監察史代行郡尉之職,是以如今該是給南陽安排一個話事人的時候了。
南陽從前素來都是夜幕的地盤,此次自然也是必争之地。
“南陽富庶,又有翡翠虎的殘留,當然不能便宜了四哥去。”
白亦非的猩紅眸子将我微微一瞥:“當初翡翠虎不也敗在你們流沙手下。”
聽他這話,我搖了搖頭,笑得漫不經心:“這都是往事了。如今與侯爺合作,若是還揪着這些過往不放,那豈不是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的話在白亦非耳中自然是幼齒,是以他隻是哼了一聲,卻也不再多言。
不過看他的眼神裡卻明晃晃寫着,本侯知道你不是真心合作,不戳穿你罷了。
人生在世本就不可太要臉面,是以我權當沒看懂他的眼神,繼續心安理得地嘬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