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莊遂平拿着他的論文回宿舍去了。讀博之後,宿舍變成了單間,雖然小,但至少是獨立空間,有些博士甚至帶着家屬來一起擠在小房間裡。
因為住在這裡的都是博士,公寓明顯比以前的宿舍要安靜,仿佛每個人都在發奮讀書,腳步聲大一點都會影響别人書寫輝煌的學術史。
莊遂平安安靜靜地進了自己的寝室,從書架和櫃子裡找出許多期刊學報。周先生說他的文章可以投稿,他得找找合适的期刊。即使是在博士十分稀有的年代,發表文章也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并不是一投出去人家就會給你刊發,要看這個期刊一般刊發多長篇幅的文章,刊發文章的作者都是些什麼人,還得看平時刊發文章的質量以及風格等等。
莊遂平排除了一批期刊,還剩下五六本,卻不自覺地陷入了回憶中。
當年為着他私自投稿發表論文的事,紀慎狠責了他一頓,後來又以此為由,降了他的獎學金等級。其實那點錢不算什麼,但是這件事卻永遠成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後來他再沒有發表過論文,那篇招緻了一頓毒打的文章是他碩士期間發表的唯一學術成果。
如果他現在還是這樣,沒有經過紀慎同意就發表文章,會怎麼樣?紀慎會不會歇斯底裡地痛罵他,氣急敗壞地喝令他褪褲,狠狠地罰他?還是會換一副嘴臉,笑着說真不錯,有進步?
其實莊遂平很多時候都是期望後者的,可是當他想象着紀慎對自己那樣笑,卻不由自主泛起了惡心。
他想,那不是紀慎,紀慎才不會那樣。
書桌底下的櫃子門還開着,莊遂平一低頭,瞥見裡頭那個花紋繁複的木盒子,彎腰将它拿了出來。
師爺給他的東西,但是他還沒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至于所謂的時機,更是玄乎,沒有一點頭緒。
呆坐了一會兒,莊遂平起身出去了,到走廊拿公共電話給師爺家打了電話。師爺家一直有人,電話也總是接得很快,不過,當紀老先生那句熟悉的“您好”傳來時,莊遂平還是不由得翹起了嘴角。
“師爺。”聲音輕快得像春天銜泥的飛燕。
紀老先生也立刻帶了笑:“遂平,怎麼有空打電話來?”
“剛下周老師的課,有點事情想問師爺。”
“你說。”
莊遂平頗有些忐忑:“師爺,我還是想問您,時機什麼時候到?”
沒想到,紀老先生沒有嫌他煩,反而笑了出來:“要問師爺,恰恰說明你心裡有數了!”
是嗎?莊遂平有些疑惑,又聽師爺問:“你在害怕什麼?”
“我怕,是我想錯了。”
“那你想怎麼做呢?”
“我想,再确認一下。”
“那就去做。”
紀老先生說得很輕松,可莊遂平卻很緊張:“萬一,确認之後發現,還沒有到真正的時機……”
“那就等到下次再确認。”紀老先生緩緩道,“遂平,這不是一個任務,不要急着去完成它,順其自然。”
莊遂平點點頭,也沒反應過來師爺看不見:“那我,我試試吧。”
“好,想到什麼就去做。”
“我明白了,謝謝師爺。”莊遂平挂了電話,忐忑的心安定了許多,可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心髒又擂起了鼓。
另一邊,劉巍思也回了家,見客廳沒有人,便徑直到書房去了,果真看見嚴先生在看書。
“老師,我回來了。”
嚴先生擡頭一瞧,怎麼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呢?“你怎麼了?”
劉巍思微微撅着嘴,走到老師身邊蹲下,扶着老師的膝蓋,悶聲道:“老師打我吧。”
這更奇了,一回家就要挨打,哪裡像他?嚴先生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起來:“出什麼事了?跟老師說。”
劉巍思哪裡有臉看老師?一直垂着腦袋,連聲音也壓得低低的:“我沒有寫作業。”
嚴先生唇角一動,明顯有些驚訝。這孩子隻有剛來上學時課業忙不過來才少寫過一次作業,後來跟自己鬧脾氣了也會拖着不改論文,可是現在都博士了,最近也好端端的,怎麼不寫作業呢?
“周老師的作業?”
劉巍思點了點頭。
“為什麼沒有寫?”
“周老師布置了一篇論文,我沒有什麼想法,就湊了一篇,周老師一眼就看出來我在敷衍了。”
嚴先生恨鐵不成鋼似的歎了口氣:“你沒有想法,可以來問老師呀,你怎麼……巍思,你是不是對周老師還有什麼想法?”
“不是的,”劉巍思連連搖頭,“我隻是因為沒想出來,我也沒有好好想,總覺得……覺得這段時間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