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
姜父在客廳裡踱來踱去,每踱幾步就要歎聲氣。姜母穿上灰藍色的針織外套,拿了包就往外走。姜父見了,厲聲叫住她:“你上哪兒去?”
“我去實驗室。”姜母漫不經心道。
“都這時候了還去什麼實驗室?”姜父指着蜷在椅子上的姜新宇道,“你兒子,抄人家的論文,還把人家弄瞎了!”
姜母不甘示弱,仰頭吵起來:“什麼我兒子?你沒有份是不是?知道出事了就收拾爛攤子啊!吼我有什麼用?”
“那你告訴我怎麼收拾?他以前欺負同學,打打架就算了,現在人家報案了!”
“那還不趕緊去疏通關系?”姜母嘶聲道,“難不成真讓他去坐牢?”
姜父一噎,明知道這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辦法,可還是一肚子氣,于是轉而一腳踹在椅子上,對着蜷成一團的兒子罵道:“你看看你做的什麼事?你爺爺你奶奶的臉都被你丢光了!現在半個學校都知道姜新宇抄襲!仗勢欺人!你知不知道人家在背後怎麼說我們家?”
姜新宇原本抱膝坐在椅子裡,頭埋得深深的,聽父母吵了一陣,心中憋悶不已,這會矛頭對準了自己,更是難受,猛地擡頭反駁:“你們以為這是我想的嗎?别人都有文章了,就我沒有!我再不發文章,我就成不了柏閱冬了!我就沒機會了!”
“誰逼着你發文章了?是你自己非要去讀什麼文學!你當初肯聽我們的,現在什麼沒有?”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去讀文學?!”姜新宇眼眶通紅,不管不顧地嘶吼,“從小到大,别人都隻會說我是誰誰誰的孫子,誰誰誰的兒子,誰在乎過姜新宇?!我不離你們遠遠的,我還有什麼可能?讀你們的碩士博士?接你們的班?每天一醒就去實驗室?生了個兒子就丢在家裡不聞不問?你們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如果不是嚴煦和和易堂生上門了,如果不是柏閱冬報案了,你們會關心我抄了什麼文章幹了什麼事嗎?你們不會!不會!你們隻關心實驗什麼時候出結果,隻關心資金什麼時候到位,隻關心别人介紹你們的時候是教授還是什麼主席!”
姜父姜母都愣住了,姜新宇兩行淚直直淌下來,再出聲,語氣緩和了許多:“我也知道抄人家文章不對的,可是我有什麼辦法?老師把我丢在那裡,隻讓我校對文獻,我跟個本科生有什麼兩樣?易堂生當時說過的,我可以接老師的班,可是老師隻帶劉巍思,眼裡根本沒有我!我不自己想辦法還能怎麼樣?我也不想弄瞎柏閱冬的,我隻是跟他打架了,我不知道他瞎了!他怎麼這麼容易就瞎了呢?他隻能怪自己,怪不了别人!”說到最後,又吼了起來。
到底是自己生的兒子,見他這樣委屈,姜父也不想再苛責他,隻道:“你這幾天呆在家裡,哪兒也别去,聽到沒有?”
姜新宇吸吸鼻子,滿是懷疑地盯着他爸看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姜母似乎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我去實驗室了。”
客廳恢複了沉寂,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下午一個春雷響起,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場春雨。紀慎從家裡出發去嚴先生那裡,路上打濕了右側衣袖,有些狼狽。
不過這點狼狽算不了什麼,當他走進嚴先生的家,看見莊遂平坐在客廳時,眼中一瞬間閃過疑惑、憤怒、擔憂各種情緒,但他迅速控制住自己,擺出笑臉:“嚴老師好,學生來叨擾了。”
劉巍思從廚房端了剛煮的茶出來:“紀老師好。”
莊遂平沒有問好,隻是靜靜坐着。嚴先生笑道:“巍思,茶端到書房吧,我跟你們紀老師聊一聊,你和小莊出去走走?”
劉巍思點點頭,幫老師們端了茶,收拾幹淨書房,擺好椅子,才道别出去。
雖然隻有兩個人,但嚴先生還是關上了書房門,和紀慎隔桌對坐,非常正式。
紀慎也确實被這陣仗吓到了,見嚴先生坐了,才戰戰兢兢坐下,腰闆挺得直直的,絲毫不敢放松,笑問:“老師叫學生來,是有什麼事嗎?”
紀慎讀大學的時候曾上過嚴先生兩門課,那時候尊師重道比如今更誇張,學生們路上見了老師都要恭恭敬敬地鞠躬問好,站在一旁等老師走了才敢動,因而紀慎到了這時候,嚴格來說他已經成為了嚴先生的領導,卻還是要在嚴先生面前自稱老師。
嚴先生向來是不大愛擺師長架子的,平日待人溫和如春風,就算别人做得有什麼不對的,也隻是委婉地提點一兩句,像這樣正兒八經地談話,确實少見。
“紀慎,我記得你那時候上學,總是穿藍色和黑色衣裳,上課愛跟别人辯論,說不赢就不停,誰都拉不住你。一轉眼,你也當老師了。”
紀慎不好意思地笑笑,心裡卻知道嚴先生要說什麼了:“老師就别埋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