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景垣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答複:“我記得。”
他歎了口氣回過身來,目光落在衛潛身上,到底還是選擇據實相告,斟酌着字句說:“為人臣非我所願,留下你,歸長安,隻是為了償還一場恩義。”
衛潛垂眸,低低“嗯”了一聲,神情不覺意外,“屬下明白了。”
他的殿下,從來都是自由的風,風怎麼可能拘在一座城中呢?
長安,留不住他。
齊景垣震驚于他的理解,随即失笑着搖了搖頭,緩步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語安撫:“來日方長,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
他頓了頓,眸光飄遠了些,“可是阿潛,我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自責,衛潛心裡五味雜陳,“殿下,那不能怪你。”
當年王妃還在世的時候,世子每年盛夏都要前往洛州的外祖家暫居避暑。
他樂善好施,見不得窮苦百姓,每次出門都像個散财童子,自然而然的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日,世子殿下具體是如何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脫的,衛潛已經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幫小乞丐趁他不在的時候堵劫世子。彼時世子殿下還是個不願意練武的金貴少爺,他氣惱不肯給便被打了一頓,蠻蠻姑娘就是在這時候出現,替他趕走了那幫小乞丐,結了緣。
據她所說,她住在街盡頭那條深巷裡,母親嚴厲,不許她接觸外男,也不許她出門,她每次都是偷跑出來的,被發現了要挨重罰。
故此,世子沒有登門拜訪。
他以報恩為由,在那裡建了一個秘密基地,每次前往都會帶各種珍稀古玩,與她講外面的新奇世界,與她講着煙火人間,光陰闌珊。
他們不問彼此身份,唯交真心,于世子而言,那應是此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隻可惜,世事不遂人願,王妃忽染惡疾,世子被急召回京,匆忙之下隻來得及留下一封信告别,等他再回到秘密基地,早已人去樓空。
街盡頭那條深巷裡,從來沒住過一對母女,蠻蠻姑娘也再沒有出現過。
世子自責的認為,是自己失約才造成了這一切,更怕是王爺暗中出手傷害了她,父子二人的關系勢同水火不相容。
如今看來,蠻蠻姑娘,也不過是騙子一個,他實在不明白,世子為何如此鬼迷心竅。
衛潛正了神色,剛想再勸兩句,不要沖動行事,就聽見他家世子爺以兄弟的口吻,認真的同他說:“阿潛,這偌大的王府,我唯你一人可信,所以我不想騙你。我也想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她是除了母妃以外,這個世上對我最重要的女子。此情無關乎情愛,是摯友,更是知己。”
衛潛怔了瞬息,突然後退一步,半跪下來,鄭重承諾:“從今往後,屬下如何守護殿下,便會如何守護鐘離小姐,絕不會再讓她出事。”
他不懂,所以他覺得不值,但世子在意,他便要守護,這是他的使命。
齊景垣靜靜地望着他,旋即無奈的搖了搖頭,親手将人扶起來。
“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守護她不是你的任務,那是——”他一字一句的說,“我的。”
衛潛:“……”
那句“無關乎情愛”是認真的嗎?
他沒有糾結,提起方才的事,補充道:“如此便無後顧之憂了,張侍郎再懷疑,沒有證據也拿不了鐘離小姐。待舟楫署貪污案一出,他更分不出心思管這些,加之上頭官員不停施壓,他撐不了多久,一旦結案,誰也不能将再這件事與鐘離小姐扯上關系。”
官場關系錯綜複雜,張侍郎看不清楚,一心隻想要辨個是非對錯。
可他的上級領導卻很明白,有些案件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論證對錯的權利。
“他太小看成家了。”齊景垣對此毫不擔心,嗤笑道,“即便姑祖母不出面,侯爺不出面,單憑一個成弗居,他也帶不走侯府的人,我這表兄護起短來,可半點不講道理。”
他搖頭歎息:“到底還是年輕啊。”
衛潛:“……”
您和您的表兄,還沒人張侍郎大呢。
此事雖已有了定論,可還有許多事情未曾解決。
齊景垣并不能輕松多久,畢竟這王府裡,還住着他的好父王,那可不是好對付的啊……
庭院裡不知何時飛來了兩隻烏鴉,相互依偎,落足在枯樹幹枝上,發出微微的顫動,樹下影随風動。
齊景垣聽到動靜,目光追随而去,發現這烏鴉還是一大一小,許是一對母子吧。
他念起記憶中那張形容枯槁的面容,眸光逐漸泛冷,“走吧,随我去觐見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