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景垣其實想說些什麼,但臨到嘴邊,方覺無話可叙。
少年郎的身量已經長成,模樣倒無太大變化,還是記憶裡的模樣,可終究過了好多年。
衛潛恪守着主仆規矩,沒有他這般多愁善感,聞言應聲起身,垂眸俯首,語态極為恭敬:“張侍郎三登侯府,欲請見鐘離小姐,皆被成小侯爺借口推诿,不得問話。”
舞姬之死本是小案,本也勞不得刑部侍郎親查,但怪就怪在,涉事人等一個賽一個的尊貴。
花船和舞姬是四皇子名下的,組織百姓參加遊船的是朝岚公主,起哄行令的是久未歸京的朔王世子,落水差點溺亡的更是福康大長公主的寶貝心頭肉。
皇帝想不知道都難,大湘國孝義大過天,他敬重自家姑母,有意安撫,斥了四皇子不務正業,沒收花船,且以後不準再接近此類玩物喪志之物。
這跟要了四皇子的命沒區别,借勢打勢,罰的着實有點狠。
至于朝岚公主和朔王世子,頂多落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也沒犯多大過錯,皇帝自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隻下了禁足令。
齊景垣出不了門,隻能從衛潛口中探聽消息,眉頭倏忽一緊,“她還是沒醒嗎?”
世子口中的“她”是誰,衛潛如今已是清楚不過了,甚至來說,如若世子爺沒有認錯人,這姑娘也算是他的故人。
衛潛念起那張慘白的小臉,與印象中那個假小子一樣的人大相徑庭,不由搖了搖頭,道:“鐘離小姐已經醒了,殿下放心,她隻是受了些皮外傷,并未傷到骨頭,溺水過久脫力才導緻的昏迷。倒是福康大長公主吓得不輕,請了宮中的太醫入府伺候,想必過不了兩日就能康複。”
話說到此,齊景垣終于松了口氣,不自覺的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衛潛見他這般激動,面色複雜的看向他,齊景垣對上他的目光,不免失笑,語氣難掩心疼,“傷不是假的。”
是啊,傷不是假的,可也隻有傷不是假的。
其實他心裡早就清楚,她肯定不會讓自己有事的,畢竟……那是她早就算計好的。
當時朝岚要去午睡,他無論作為兄長還是臣子,都不可能把人晾在一邊。
小丫頭有聽睡前故事的習慣,待到他好不容易把人哄睡,出來一問,鐘離瑤竟還沒回來。
花船人多眼雜,難免有疏漏之處。
齊景垣放不下心,又怕自己杞人憂天,擾了她的興緻,隻身去尋了尋。
沒成想,找到她的時候,人正倚着圍欄郁郁寡歡的喂魚。
表兄妹的身份還沒有那麼熟悉,四下無旁人,他也不好貿然過去,就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暗中陪着她,誰知卻撞見到了舞姬來勒索敲詐。
他強忍着沒有出面,本是打算等她先應付過去,他再暗中将這舞姬處理掉,如何也想不到她會當場動手,還是以那種幾乎是玉石俱焚的方式。
早知如此,他絕不會躲在背後,懷疑便就讓她懷疑了。
大不了,以後不再出現在她面前就是,反正這沒良心的也已經不記得他了。
齊景垣心裡雖有怨有氣,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打配合,替她解決掉隐患。
二人年少結識,相交數年,他哪能猜不出來她會怎麼做呢?
他深知她熟谙水性,所以掐着時間點喊人,再跳下去救她上來,等到趕過來的侍衛再跳下去救舞姬時早已經遲了。
果不其然,舞姬當場就咽了氣,半個字也沒吐出來。
鐘離瑤為了摘除懷疑,對自己下了狠手,完全是拿自己的命在去賭,窮盡所有賭一個能赢的可能性,可是本不必如此。
她縱使不信公主和世子,不信王室中人,可她不是還有家人嗎?
前夜齊景垣回來之後查了很多,樂陵侯府的人都是真心疼愛她的,唯一不喜她的侯夫人,也不過是因為出身武将世家,滿門忠烈之後,脾性驕縱火爆了些,看不上她同為武将之女,卻總是一副弱不經風、楚楚可憐的樣子,碰上難免說兩句難聽話,但她是無差别攻擊啊。
除了福康大長公主和帝後這些惹不起的人物,滿京上下哪個沒挨過她的罵?
人急眼的時候,朝岚都要躲着點走,更不用說侯爺了,她親兒子都例不了外,要不怎麼能養成那副看着光風霁月卻不近人情的德行?
鐘離瑤但凡選擇先穩住舞姬,回了家自己私下派人解決,或者跟家裡人撒個嬌耍個賴,都走不到以身犯險的地步。
她也根本用不着怕秘密洩露,沒人會去聽舞姬說什麼,甚至不會給她機會說。
且不說其他人,侯府最護短的就是侯夫人,她再看不慣這個義女,也不會容許外人踩到自家人頭上欺辱,昌頤郡主經常被她罵的狗血淋頭。
原是到頭來,鐘離瑤誰都沒信過,蠻蠻誰也沒記挂,真是狠心又沒良心啊……
齊景垣扯了扯唇,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想再探究她緣何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終究,他再次遇見了她,知她過的不好,活的謹小慎微,那就還是要傾盡所有護她周全,誰叫他有良心呢?
“罷了,遂她心願,且做不知。”齊景垣斂起落寞的眉眼,轉而詢問起正事,“那舞姬呢?可查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