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翹起的尾巴像是失去了最後能支撐的力道,緩緩垂了下去。
可是陸沂川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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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沂川猛地從床上驚醒。
他垂在身側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痙攣,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是暗沉沉的黑。
時間是半夜三點,學校裡寂靜一片,陽台外面的路燈漏了點光進來,将梧桐的枝桠在米色地闆上投出朦胧的倒影。
他盯着搖晃的倒影,一時間分不清是在現實還是虛幻裡。唯有密密麻麻的疼從心髒傳過來,提醒着他,他還活着。
陸沂川翻身從床上下來,沒開燈,就這麼借着外面的光去了陽台。
樹影在風裡微微搖晃,他對着鏡子将額前濕透的碎發撩上去,露出一張沒什麼溫度的臉。
沒了劉海的阻隔,那張臉在夜色裡顯出一種幽暗的深沉,臉色蒼白,雙眸漆黑。
比起人,他此刻看起來更像一個行屍走肉的鬼。
陸沂川松開手,打開水龍頭洗手。
他洗得很細緻,确認自己的手上沒什麼髒污後才仔細擦幹淨上面的水漬,等到手指變得幹幹淨淨後,他才将手緩緩放在胸膛上。
胸膛溫度滾燙,指尖的溫度卻微涼,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按在心口,用指尖細細描繪着藏在衣服底下的堅硬輪廓,細長、硌手,上端連着一條黑色的線吊在他脖子上,妥帖的藏在心口,被他的體溫日複一日滋養,染上同他一樣的溫度。
樹葉發出細微的嘩嘩聲,地闆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夜色靜默無聲。鏡子前,颀長的身影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不知道在陽台站了多久,陸沂川才轉身回屋。他拉開放在床邊的抽屜,裡面安靜的躺着一個盒子,在朦胧的光線下,勉強能看清上面寫的是維生素。
他擰開瓶子,發現裡面的藥早就空了。
他閉了閉眼,按了按還在無意識跳動的手指,丢下瓶子,撈起放在一邊的外套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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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沒睡着,半夜睜眼看着天邊零星亮起的幾顆星,眼睛裡沒什麼神采。
白貓抱着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小球倒在角落睡得正香,年老的橘貓拖着受傷的後腿緩緩來到他身邊。
它将姜珩推到在地上,低頭在小貓腹部舔了一圈。
作為人類,姜珩很不喜歡貓咪這種表達親密的行為。他推開橘貓,翻身爬了起來,牽扯到胸腔的傷,疼得他輕輕的“嘶”了一聲。
大黃擔憂的看着他,“你還好嗎?”
“我當然很好。”姜珩回答它,“隻是被踢了一腳而已,以我的身體素質兩天就養好了。”
橘貓沒說話,隻是安靜的看着他。
被它這樣看着,姜珩的眼慢慢垂下來,一聲很輕、很淺的抽噎從他口腔裡擠出來,不注意聽的話還以為是錯覺。
面對大黃,他總是要比小白坦誠得多。
“其實很不好。”
“我要死了,大黃。”
“我才活了一個星期就要死了。我……”
遠處的燈光越過小巷斑駁的牆頭落在姜珩身上,瘦小的身影被拉長,在地面扯出一道變形的倒影。
孤零零的。
“剛醒來變成貓我都沒有這麼難過,哪怕日子過得很難,我也覺得這是我該得的,畢竟我搶了别人的人生,我把他變成那樣,說不定這是對我的懲罰呢……”
“我就想,等我做好心裡準備,我就去找他們,哪怕不告訴他們我變成貓,也要去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可是……”
“我沒想到現在竟然是四年後。”
四年,看似不短也不長,但就是這區區四年,足夠改變很多事情。
足以讓一個人讀完大學,足以讓一個家庭走出悲傷……時間并沒有改變他,可卻将他周圍的一切改變了,到頭來,隻有他一個人還停留在舊時光裡。
“我那時候想,哪怕我的父母都不認我了也沒關系,我可以去找陸沂川,我就撒嬌賣萌,求着他收養我……”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怎麼忽然就過去了四年呢……”
時間如流水,越往前走,感情就被沖刷得越淡,那些他笃定的事,在面對時間這條鴻溝時,忽然就找不到一個理由來支撐。
他哪裡來的自信,能确保一個死了四年的人還能在對方心裡占據很重要的位置?
腹部又傳來疼痛,姜珩張嘴幹嘔了一陣。可他下午什麼都沒吃,導緻什麼都吐不出來。
橘貓活得久,自然也就見得多。
它蹲在姜珩旁邊,“你生病了。”
動物的世界裡沒有善意的謊言,它用最平緩的語氣告訴他最殘酷的事實,“如果沒有得到治療的話,你最多隻能活一個多月。”
姜珩沉默了瞬,問橘貓,“你活着是為了什麼呢?”
橘貓第一次被貓問這種充滿哲學的問題,思考了好一陣才回答他的問題。
“陽光,空氣,還有水。”
在自然界,所有的東西都需要靠自己去争取,唯獨這三樣,是上天給予的恩賜。
角落的白貓翻了個身繼續接着睡,橘貓又湊過去給姜珩舔毛。瘦弱的小貓縮在它懷裡,影子被橘貓覆蓋,星子無聲閃爍。
許久後,他跟橘貓宣布,“我想離開這裡。”
橘貓舔毛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睛裡倒沒流露出不舍,“你要去哪裡?”
寂靜的夜裡響起幾聲狗吠,姜珩站了起來。他像每一天出門覓食那樣,仰着頭,翹着尾巴,大聲宣布:
“我要去見我上輩子還沒來得及去讀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