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早幸拿起筆記,沒能打開便再次放下,“翠尼爾神官的失憶……是因為腦部受損嗎?還是因為魔法?”
克爾澤沒想到早幸話鋒轉得這麼快并且會提起他。醒來時他有好一陣都如同在迷霧中穿行,母親的聲音成了那時的燈塔:
“克爾澤,你會好起來的。”
漸漸的,很多空洞似的部分被填補,他又回到了神殿,穿上了屬于他的白袍。
喪失感也逐漸被雪藏。
“應該是那個暗精靈的魔法,我解不開……”希爾伯聲音小了點,“現在還解不開。而且當事人也不怎麼配合我。”
克爾澤冷着臉駁斥:“我怎麼沒配合你?從王城來這一路上你都在拿我做實驗。”
懷特心有戚戚,希爾伯從辰星塔畢業後用的咒語更殘暴了,要不是這個神官能自己治療,人大概都被他弄死了。
希爾伯沒能拿出成果,語氣也有些低沉:“……再給我點時間,如果能搭建好那一部分理論……”
“我也失憶了。”早幸打斷他的碎碎念,“我沒有遇見你們之前的記憶,我的失憶可能是魔法造成的嗎?”
希爾伯哽住:“不可能,任何魔法都不會對你起效,等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早幸把從希斯那裡聽來的事說了一遍,希爾伯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懷特拍怕他的肩膀,覺得這些事已經不适合他繼續聽了,轉身出門準備拿幾床毛毯回來打地鋪。
“你和克爾澤不同,他的記憶是被封印了,你的……沒法找回來。”
“為什麼?”早幸對于這份斬釘截鐵感到奇怪。
“隻是我的猜想罷了,但我會去證實的。”希爾伯的聲音接近喃喃自語,“如果有了這個力量,還需要什麼‘使命’嗎?不……”
“希爾伯?”
希爾伯一邊神經質地甩頭,一邊生硬地轉開話題:“你要洗澡嗎?這裡有木桶,我可以給你準備熱水。”
“希爾伯??”克爾澤覺得這人瘋了,去了辰星塔後他本就不多的常識更是沒剩多少,“你要我們在這聽着……林小姐沐浴??”
“當然不行。你們,好吧,還有我,都出去。變形者,你也出來。”
說話間他已開始用水魔法往那隻立在牆角的大木桶裡注水,早幸沒來得及拒絕這份好意,隻得接受。
而且她的确很久沒洗澡了,希爾伯不會是嫌棄她臭吧……
希爾伯一手一個推搡着霍茲和克爾澤,法杖變作一把鈎子吊起格魯克的兜帽,風卷殘雲地帶着這一大夥人離開了帳篷,留早幸獨自沐浴。但他們也沒敢走遠,還是在帳篷附近停住了,四人直挺挺地呆站着當門衛。
“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霍茲皺眉整理外套,“你知道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禁忌在哪兒,說不出口。”希爾伯搖頭,“等我再研究一下,這是未知的力量,隻有異鄉人,隻有早幸能承載的東西……”
克爾澤有些累了,他好像被這群人排除在某個秘密之外:“我忘記的事是很重要的東西嗎?你們能不能再和我說說?”
“客觀事實我都告訴你了,那個暗精靈的法術我難以理解,他封印的是感情,”希爾伯看他,低垂的眉尾露出凄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預言家行事,大概又關乎什麼命運吧。克爾澤,你想不起來挺好的,反正也不會有回應。”
希爾伯竟成了個這麼悲觀的人,霍茲心頭五味雜陳:“早幸失去的記憶也别找回來才好,那種事……對她來說太痛苦了。”
“痛苦就該忘卻嗎?”希爾伯卻對霍茲的話有些應激,“她忘了一次……就不會忘第二次嗎?”
希爾伯的手指向無措的克爾澤,語氣變得激烈:“或者我們也該像他這樣忘掉?霍茲,你别想瞞了,今天我什麼都聽懂了。我以為離别就是最壞的下場,但根本不是!什麼都會消失,什麼都留不下……對,她一開始的願望就是如此,所以才有那種力量……”
早幸也可能忘了他們?霍茲摁住希爾伯的頭,牙關咬緊:“說——清——楚。”
“說不了啊!”希爾伯拍開他的手,所有激情消失,變得頹喪,“我不會再成為她的負擔,但我至少……不想被忘掉啊。”
胸中懷揣的如陳年酒那樣苦澀刺痛的感情,即使入口隻剩酸楚,他也視若珍寶。
即使沒法成為特别的人,隻要有一席之地也好,但現在看來那也是奢求。
希爾伯的情緒不太穩定,實在問不出什麼來。霍茲歎氣,捶了一下身旁的旗杆。
他們回到帳篷裡時,早幸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入睡,對外面剛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床鋪是并排的,隻有早幸睡的地方和他們隔了簾子。但到半夜,希爾伯醒來,悄然起身躺到了她身旁,仿佛回到了帶她回索恩塔時的日子。
早幸眼睫動了動,身旁傳來的溫度實在很難忽視,她探出手,試着安撫那個還在顫抖的人。
希爾伯輾轉着側過身,将她抱在懷中。
好像有河水自他身上洶湧,流淌過她的頸側。
黑夜中無聲的告白被寂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