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會持續一整天,等到晚間宣布結束的号角吹響,人王會評選出誰帶來的獵物最多、最好,以此來決定豐收之冠的得主,而最可口的獵物将被當場制成菜肴,流水般端上晚宴的餐桌。
在騎士們回來前,賓客們可以在獵場以外的地方休息社交,還有一些不那麼刺激的狩獵場供不善武藝的客人們去嘗試。
早幸帶着凱瑟琳拿了酒和紫葡萄,去向寂靜的河邊,岸上芒草白雪似的絨毛洋洋灑灑折射陽光,垂柳蘸水的枝條勉強在枯金草地上勾勒出縱橫交錯的陰影,兩人靠着樹坐下,望着河水無言以對。
早幸試着把早已被弄松的橡木瓶塞拔開,但看清瓶身時她心裡不免犯怵,酒标印着獨角獸,是西爾維娅小姐販賣的酒,那度數大概不低。
西爾維娅的“酒精”最終還是被教會命名為了“純淨之焰”,取純淨二字她将象征貞潔的獨角獸作為了自己的商标,其中多少有點反諷的意味。
畢竟當初她被叫做“失貞的西爾維娅”。
這些事早幸不知道,她隻是給自己和凱瑟琳各倒了一杯,就着多汁的葡萄細細品嘗,酒很辣,聞上去卻醇美無害。這一點點催動,凱瑟琳呼出一口氣,連帶着把心事說出口。
“我沒想到他會再來見我……”
看來那人就是凱瑟琳喜歡的人了。早幸吐出葡萄籽,等着朋友的下文。
凱瑟琳将杯底的酒喝了個幹淨,才慢慢繼續說:“而且他還成了父親的雇傭騎士,他在想什麼啊。”
“隻可能是為了你吧。”
“我不要他那樣,他本該是自由的冒險家,比誰都灑脫,能去往任何地方……”把臉埋在膝蓋間,凱瑟琳的聲音沉悶又苦澀,“我是在你們走後和他認識的,當初隻想着和他玩玩,沒想過有任何後續的。”
早幸拍着凱瑟琳的後背,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不高興嗎?他成了道朗大人的手下,那你和他也有機會在一起了吧?”
“沒可能的,他隻是個雇傭兵,得不到父親的信任。”凱瑟琳絕望地搖搖頭,“而且……我愛上的是放蕩不羁的他,他自己剪去了雙翅,我又怎麼去愛現在的他呢?”
隻是看着他的生活方式就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雖然想過讓他戴上項圈,專屬于自己,眼裡看不見她以外的任何人。
但那樣的他将不再是她的愛人,所以凱瑟琳還是斬斷了這份聯系,甚至為了散心跑到了王城。
早幸更加沉默了,良久,輕聲詢問:“你愛上的隻是你心中的那個影子嗎?還是他展現給你的某個側面?”
“我不知道……但我想要他的全部,他的過去,他的現在,我本來以為已經死心了,但看到他,火焰又開始灼烤着我。”凱瑟琳一把抱住早幸,埋在她懷中,不願讓她看到自己扭曲的臉,“早……莎莉,我好痛苦啊,我該殺了他嗎?還是毀了我自己?”
這真是難以理解的感情,早幸環抱住她:“他為了你跑到了王庭之中,你們心意相通,為什麼還會痛苦呢?”
愛是這樣折磨人的東西嗎?
“讓他成為我的情夫,或是與他私奔……我想過,我想過啊,”凱瑟琳的淚水浸濕了早幸的前襟,“但那隻是無盡的互相折磨,我放不下我的家族,他也割舍不掉令他驕傲的自由,最終,我們隻會相互怨怼。”
還不如讓彼此永遠去愛心底的幻影。
原來這就是愛的真實模樣。早幸看着凱瑟琳,不由這麼想。
她所知道的愛就該是這樣的,陰暗,充滿毀滅性,如毒液一樣腐蝕着内心。
強烈的感情似乎都會有一個慘烈的結局,或是在走向這樣的結局前中止,亦或是消弭。
希爾伯說要教她什麼是愛……可這真的有必要去學嗎?正如海菈所說,沒有愛時事情會進展得更順利,也更符合計算。
她果然沒有愛人的能力和資格。
将手帕浸濕,讓凱瑟琳用它捂着眼睛消腫,早幸不得不請辭離開,把凱瑟琳一人留在了河邊平複情緒。
她相信凱瑟琳不會做傻事。
她今天在此是為了工作的,不可能把招待外賓的活都扔給海菈來應對。
路過王妃時,早幸看到王妃正親昵地挽着已被做成人偶的丈夫,笑容得體大方。
可人王須發之下的眼神是懵懂的,那還是一個被囚禁的新生兒。
早幸哆嗦了一下,這也是王妃愛的方式。
等她看到海菈時,另一個她想尋找的對象也站在她身邊,克爾澤正一臉繃不住地聽半龍人念叨。
“‘你和流星之子的未婚妻是兄妹?可你們姓氏不一樣,哦,不是同一個母親?那人族可以娶一個以上的妻子嗎?不能?那是說你們之中有一個人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希爾伯雖然懂用于大型法術的龍語,但半龍人的語言和龍吼有很大差别,完全聽不懂。
此刻他無所事事地站在克爾澤旁邊,進入了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态。
海菈能聽懂,她維持着笑容,折扇卻被捏得死死的:“‘我們的生母都活着,光明神和荒野之神不同,不會懲罰不忠的伴侶。父親曾做錯了一些事……兄長的誕生,是個意外。’”
“‘這個意外卻受到了你們主神的祝福。’”半龍人打量着海菈,“‘而你沒有。’”
希爾伯和遲疑着走近的早幸對視一眼,雖然聽不懂,但現場氛圍明顯很詭異。
“‘那流星之子也可以娶一位以上的妻子吧?或者與其他雌性孕育子女,’”半龍人揮舞着前肢,興奮地說出結論,“‘我們很想要流星之子的血脈,不光是我們,虹彩的公主也還沒有伴侶,聽說她比這個人之子更為貌美,為什麼不迎娶虹彩之子呢?’”
海菈眼角都有些抽搐了。圖窮匕見,這個半龍人多半是受了鄰國的教唆,來做虹彩公主的說客了。
這些外賓不知道赫林戈内部的博弈,不能在他國面前暴露這裡的紛争讓他們看出間隙,海菈深吸一口氣,柔弱地開口:“‘因為我和殿下彼此深愛着,容不得他人插足……’”
克爾澤也開始眼角抽搐了。他這個妹妹明明連梅提歐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
“‘哦。’”半龍人靜了靜,思考了三秒繼續提問,“‘人的感情能維持多久?等你們不愛了我們就有機會了嗎?’”
這個使者是來砸場子的吧。克爾澤鐵青着臉搖頭:“‘不會,有些人或許很短,但也有的人感情永不褪卻。’”
眼角餘光裡,黑發的女子還是一臉茫然,望着他等待翻譯。
今天來的使者裡渾水摸魚的更多了,看來帝國已經發現正面戰場取勝的可能性不大,開始從同盟的内部挑撥離間。
偏偏這些秉持着正義來與赫林戈結盟的種族裡,頭腦單純的有不少。
比如這個來自沼澤的半龍。
希爾伯聽了半天叽裡呱啦已經膩了,扯着早幸直接公開說悄悄話:“聽說今晚還要舉行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