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的寝宮前所未有的熱鬧,女仆拉開那扇雕花木門,首先映入早幸眼簾的就是艾澤婆婆,然後是大主教和克爾澤,王妃站在離人王最近的位置,她旁邊的是早幸不太熟的大王子和公主,正寬慰着用手絹捂住臉的母親。
大王子轉過頭來,眉間起了波瀾:“梅提歐,你怎麼這麼晚才過來……你怎麼和林小姐一道過來的?”
“路上碰見了,聽聞艾澤女士在找她,我們就一起過來了。”梅提歐焦急地大跨步走到人王床邊,“父親現在如何?為什麼這裡人這麼多?”
早幸默默退到了艾澤婆婆身後。血衛羅蘭隻匆匆告訴她們人王正在召見王室成員,艾澤婆婆則在問早幸的去處,既然人王和老師在一塊,她就自然而然地跟着梅提歐過來了。
但是不是有點太不謹慎了。
人王躺在床上,比上一次出現在人前時更虛弱了,他的身下墊了好幾個枕頭,好讓他能不必擡起身子就能看清在場的人:“萊昂……該和你說的我都說了,把人都帶出去吧,我有話要和伊莉絲說。”
梅提歐一怔,心中後悔不已,他應該一直守在父親身邊的:“陛下,我……”
“梅提歐,你在門口等着。愛爾娜,你留在這裡。”
艾澤婆婆欠了欠身,拉着早幸尋求人王的許可:“陛下,請讓我的弟子也一同留下。”
“随你。”人王閉上了眼,再一次靠靜養恢複一點說話的力氣。
愛爾娜是王妃的名字,這位貴婦人本跟随在長子萊昂的身後準備離開,被人王叫住後紅腫的眼圈還未消退,驚訝的神色卻緊随着浮現在她眼底。
她未多言,拍拍長子的後背,又再次快步返回了丈夫的卧榻前,靜候着他的話語。
等門合上,守在角落的宮廷法師法杖點地,聲音封鎖魔法籠罩了這個華貴的寝宮。
人王睜開眼,渾濁的眼球裡倒映着正站在他床尾直視着他的艾澤婆婆:“伊莉絲,再确認一次,我隻有三個月了嗎?”
王妃啜泣一聲,匍匐在了丈夫已不再能動彈的雙腿上。
早幸捏緊王妃賜予的手杖,她和梅提歐好像錯過了很多内容。
“陛下,您好好修養是可以慶祝下一個聖洗禮日的,”艾澤婆婆皺眉,不滿患者曲解她的意思,“我是想說您必須停止對魔藥的依賴,也不能再操心了。”
“像具屍體一樣活着嗎?”人王眼睫動了動,“那還不如做具屍體呢。伊莉絲,你突然回來,是研究有了成果吧?”
“不……我是來找莎莉的。”艾澤婆婆對這個性命垂危的老友并無多少禮讓,“不過她的确向我轉達了您身體的不适,所以我先來您這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一個急于找死的人。”
王妃身體抖了抖。但艾澤女士和丈夫有她們自己的相處方式,她就算心懷不滿,也不想浪費人王的時間打斷他們的對話。
“那我還得謝謝你的小徒弟了。”人王咳嗽起來,在王妃又是遞水又是為他順氣的折騰後好容易平複下來,“半年,三個月,沒有差别。但我不能死,在确定赫林戈絕對能取勝前,我必須活着。”
王妃忍不住道:“陛下,暗影之地的精靈預言了戰争不會發生。”
“預言,”人王冷笑一聲,“愛爾娜,别信。”
王妃咬緊了下唇。她當然不會全信,但她想用這件事讓丈夫好受一些,哪怕一點點也好。
她得到過最好的預言是她的孩子會受到衆神的所愛,結果卻成了整個王家的負擔。丈夫過去十來年的勞累有一半都是為了鎮壓企圖擁護三王子的勢力,即使梅提歐無意,他的力量也被那些瞧不起凡人的人所推崇着,但明明,支撐這個國家的就是丈夫這樣的凡人。
“那您更該注意自己的身體了,”艾澤婆婆歎氣,“把事情全交給大殿下吧,您隻要活着就對這個國家足夠有意義了。”
最勤勉清廉的王,他生命的燭火就是赫林戈常燃的火炬,他光是存在就能讓很多人抱持着信心。
“三個月後,我會讓萊昂坐上王座,成為代理國王,”人王哽住嗓子,努力不讓咳嗽再次打斷他,“我活不了了,但我也不能死。伊莉絲,這是給你的最後一個課題,讓我活下去。”
艾澤婆婆眉頭死鎖,臉色變得慘白,人王是知道她研究的所有内容的:“陛下,您是要……”
“至少讓我的身體活下去,作為必勝的象征。”人王心緒翻騰,總算把這個盤旋已久的念頭說出口,激動的情緒讓他還是咳嗽了起來,“你能做到吧?讓我的肉身不滅,并為他人掌控。誰來操縱我都想好了,愛爾娜,我把我交給你了。”
王妃還沒理清思路,艾澤婆婆先一步斷然呵斥:“不可能!法塞,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不可能拿你做實驗把你變成怪物!”
怪物。這個詞一出,王妃讷讷不語,失去了神智。
丈夫在要求艾澤把他變成和那個湖底怪物一樣的東西。
還要她來操縱他,就像莎莉操縱怪物那樣做。
早幸也有些焦慮地忍不住插嘴:“陛下,老師已經以法師的名義發誓了,絕不會去做人體實驗的……”
“不是實驗,隻是實現老友的願望罷了。”人王的眼皮還是抵抗不住重力,輕輕合上,“伊莉絲,這是我的請求,請讓我的身體不朽,直至赫林戈的火炬順利傳到下一位王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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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梅提歐慘白着臉守在門前,脂汗從他額角滑落。
大主教和克爾澤還等着為人王守夜,此刻也與他一同在門前等候。克爾澤不忍主教一直這麼站着,此處現下無人,人王屏退了所有護衛,隻留了宮廷法師在身邊,克爾澤隻好先請辭去給主教搬一把椅子。
等克爾澤轉身離開,梅提歐才敢沉聲開口:“主教大人……您不是說父親還有半年嗎?”
剛才克爾澤把他來之前的對話轉述給了他,父親隻有三個月的生命了,并打算在這三個月裡加快兄長即位的流程,但三個月,太短了,甚至趕不上梅提歐正式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