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别這樣看我,既然我給出了承諾,一定會做到。”
大概是早幸此時的目光有些吓人,梅提歐别開了眼:“但要從何處說起呢……關于能接觸到他人夢境這事吧,大概是從魔境回來的聖洗禮日之後?那段時間我每晚做夢都會看到稀奇古怪的東西,導緻我一直沒休息好,還找艾澤女士要了助眠藥劑,你還記得嗎?”
早幸啞然,她記得,那是到了王城後她第一次與梅提歐重逢,随後就是老師告訴她的那些作為一切原點的過去。梅提歐沒睡好這件事被她和老師都當作了一種短暫的憂郁,但她可萬沒想到那樣一個不起眼的請求後面卻有這樣的隐情。
“老師的藥沒效果嗎?”
“我不知道……夢沒有結束,但我好像不會疲倦了,”王子的歎息卻透着疲憊,“降靈節那一次我足足一周沒睡,身體卻仍能活動自如,腦子也很清醒。但再維持清醒下去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就要崩潰了,這個祝福和‘鋒利’不一樣,祂直接把我……變得不像是人了。”
“你……”早幸哽住了,她當時隻以為異世界的戰士們就是有這樣的體力,可梅提歐表現得毫無異常,連一絲煩惱都沒透出來。
“但要說起不再是人這一點……或許我要追溯到更久之前,”看到早幸眼中的逼迫的意味,梅提歐舉起雙手,“我的泉水女神,今日我會把一切都交給您,我發誓。”
“你繼續。”
“其實從魔境回來……呃,不要這樣看我,魔境那會兒大概被聖徒……亡靈法師占據了身體太久,那個人生前的記憶在不斷湧入我腦内,一點一滴,每個情景都纖毫畢現。隻要我一入睡聖徒的記憶就會和我的交融,夢裡我已分不清自己是弗特道爾……還是梅提歐,但醒來後關于聖徒的記憶像整齊碼放在書架上的書冊一樣,而我還是梅提歐,隻是‘看過’了那些以聖徒為主角的記錄。”
“你那段時間甚至還在煩惱怎麼隐瞞我的身份不是嗎。”早幸有些低落地抱住了腳踝。
梅提歐那時經曆着這麼多痛苦,她隻是其中很小的一塊,卻自以為是地忽略了他沒能說出口的大部分。
“能為你解憂是我的榮幸,小姐。”
“你别再安慰我了,今天我才該是為你解憂的那個。”
雖然聊天内容讓人透不過氣,梅提歐臉上卻挂上了輕淺的笑意:“嗯,我的榮幸。”
他繼續說道:“還應該解釋一下夢境的内容……聖徒的記憶因為有瑪西缇歌和龍,我很容易就認出了這份記憶屬于誰。比較尴尬的是在夢裡我處于他的視角,也得跟着被動地追求瑪西缇歌……真是,不明白他究竟喜歡那個魔女哪一點。”
背後非議她人不太好,更何況瑪西缇歌還算是活人,早幸選擇保持沉默。
“聖洗禮日前我總算完全接收了他那長達八十年的龐雜記憶,不知道為什麼他成為亡靈法師後的記憶都沒有……幸好沒有,不然我可能一輩子都在看這個人的故事了,”梅提歐歎了口氣,“但也不能說這就是好事了,從那以後我的夢境就成了其他人的,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因為通過他人的眼睛去看世界,你隻能認出環境與人,卻無法認清自己。那時我還以為我是小說看多了才會在夢裡重現,雖然我可不記得自己讀過這麼無聊的小說……”
“你還記得自己看過哪些人的夢嗎?”
“稍安勿躁,小姐,”梅提歐咳嗽了一聲,“那時的我大抵都忘了,但我察覺到是别人的夢後進行了很久的總結,總算找到了規律,與我長時間接觸過的人和虛弱的人最容易出現在我的夢中,而教徒,主要是光明神信徒則一般不會,精神強悍……特别是有能力的超凡者們也不會,但有時也有特例。”
“你是……怎麼察覺到的?”
“我進入了父親的夢。”
父親,也就是現任的國王陛下。
早幸盤算了一下那位人王滿足的要素,虛弱,而且梅提歐很容易和他有長期接觸,但原來他不是光明神的信徒嗎?
“人王雖然都會受到教皇的洗禮,但他們心底裡可不是光明神的信徒,”梅提歐看穿了早幸的想法,搖着花枝解釋,“不然也不會立下隻讓普通人登上王座的規則了,直接讓一位聖徒當國王不好嗎?宗教和世俗的力量可以一并握在手中。”
“人王隻信仰‘人’的力量,父親與教廷攜手是希望光明神會庇佑這片土地,免于自然災害和魔境侵擾。但人要如何發展,卻靠的是對自身的信念,”梅提歐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是對過去的懷念,“這是父親小時候教我的,他的履曆或許不如王庭中那些雕像的輝煌,在我心中他卻是最正确的王。”
梅提歐曾憧憬着接過父親的權杖,但這樣的未來早已煙消雲散。
而現在,這個來自魔境的祝福,還把他同人王的理想推得更遠了。
“父親的夢裡是他曾向我說過的,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沒有災荒,沒有戰争,母親抱着兒時的我向他微笑,兄長和姐姐也站在一旁。在看到那個相當陌生的‘我’時,我就明白了這是誰的夢境。”
“後來還有個人的夢境佐證了我的想法,讓我确信自己擁有了能進入他人夢境的能力,”說到這裡梅提歐詭異地笑了笑,“你絕對想不到是誰,在那個夢裡小姐你出現了。”
這裡怎麼還會牽扯上她?早幸捂住了額頭想了一會兒,有點難以啟齒地問:“不會是……希爾伯吧?”
梅提歐的笑容還是很詭異,但當他再次開口時,卻摻入了苦澀:“也不光是那個夢境吧,你後來出現在了很多地方,已經成為我夢裡的常客了。”
隻是你本人卻從未出現過。梅提歐咽下了差點說出口的話。
“我?”早幸有些難以置信,梅提歐能接觸到的人裡沒幾個會把她當作做夢對象吧?這到底是什麼夢?
“我總結出的規律到後來完全不适用了,現在……我已經可以進入任何生靈的夢中,”梅提歐取下了早幸發間沾上的花瓣,“除了你的。”
“因為我無效化的能力?”
“或者因為你是異鄉人,總之,你是特别的。”
“再讓我說回規律失效的時刻吧,那是秋季的狩獵祭,我在追趕一頭牡鹿時突然暈倒了,醒來時就到了光明神殿。”
狩獵祭,秋狩,早幸一驚,居然這裡也是梅提歐不曾提及的轉折點。那是在去雷奧将軍家度假前的事了,霍茲和她說梅提歐是因為實驗新學的魔法才把腿摔斷了,但居然不是?
“看到神殿穹頂的彩繪時我怕極了,擔心他們看出我的身體有什麼異常,因為那時我已不需要睡眠也不會疲倦……還能随時潛入普通人的夢中,但神殿什麼也沒說就讓我回去修養了。”
說到這梅提歐也有些茫然,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回到王宮我被按着休息了半個月,出來才聽說外界傳我腿摔斷了,還收到了許多慰問品。但我很快意識到這個‘祝福’進化了,當時我暈倒是因為進入了牡鹿的夢裡,它被弓箭射中後進入了瀕死狀态,我成為了它後與它一起失去了意識。”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非人類的夢,從此之後,所有夢境的大門都向我敞開,”梅提歐的聲音在紛紛揚揚的花瓣中無聲掉落,“然後在年輕詩人的夢裡,在高塔法師的夢裡,在馬爾德……阿實的夢裡,都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