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幸已經是騎士科的常客了,對于周圍人看過來的暧昧眼神和打趣也能做到泰然處之,反倒是阿實在處于清醒狀态時還會執着于辯解,讓周圍傳出了“倒追阿實的愛之草藥騎士”一類又長又土的稱号。
艾澤婆婆關于治療阿實的手段毫無進展,但阿實在學院的處境卻有了改觀,得益于特麗莎那次和霸淩者們的決鬥,騎士科心中尚存有良知的人都自願地加入了特麗莎的陣營,而特麗莎已經不自覺把阿實看為自己人了。随之就是那些明裡暗裡的下作手段會被目擊者們快速通報,在群衆的攻勢下霸淩者的氣焰無法再嚣張。
這一切是早幸始料未及的,究竟是什麼促成了這場自發的、大規模的反抗呢?為什麼在阿實還正常時沒有發生呢?她那時又是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呢?這些問題她找不到解釋,隻能歸因于好運與機緣巧合,畢竟所有人都在為自己成為了正義的夥伴而感到歡欣鼓舞,卻都想不起他們之前為什麼不這麼做,她的疑問隻會不合時宜。
不管怎樣,阿實身上不再會出現新的傷痕,早幸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卻又無法抑制心裡的悲哀。阿實清醒的時間是每日的一半,但因為出現時段不定,他剩下的那一半時間也要用于質疑自己身處何方。
這次神官來訪她不再需要帶阿實去尋求治療,于是心安理得地龜縮在圖書館寫作業。上次在禮拜堂見到克爾澤後她倆還沒再見面,也沒有書信來往,她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麼和昔日的同伴們說起這件事,因為答應過阿實隐瞞他的病情,其他什麼解釋都會成為謊言。
她已經不想再騙人了,雖然她連學生證上的名字都不真實。
騙子。另一個世界的幻影在她背後說道。
那是不得已的,這也是不得已的。早幸的筆在紙上劃過,删除掉那些記憶。
但這種做縮頭烏龜的願望沒能順利實現,早幸把書簽夾好準備收拾東西出去時,門口出現了她同年級的同學。
“啊,莎莉果然在這,莎莉,有人找你。”
因為在圖書館,這位同學沒敢大聲叫她,但揮舞手臂的幅度已經代替了她不足的音量,還有她背後的那抹白色的身影,讓早幸心髒劇烈地鼓動起來。
“那我帶到啦,神官大人。”
她的同學向她倆告别後快速跑開,留下了原地面面相觑的早幸和克爾澤。
“你怎麼來了……”早幸一字一句艱難地做出問候,“要吃飯嗎?”
“嗯。”克爾澤沉默得如岸上的魚,隻默默遵從早幸的安排。
這個時間剛好是晚飯的點,早幸帶着克爾澤來到食堂,讓他先找位置坐下後自己一頭紮入擁擠的人群裡取餐。
面包炸魚和羅宋湯,早幸把食物放上桌後能感到周圍探照燈一樣的視線掃視着坐在她對面白得發光的神官,連帶着她身上也有灼燒感。
但比起單獨相處她覺得這樣還好一些,她需要一點時間來逃避即将說出口的話。
克爾澤吃飯時是不說話的,用完這一餐後他擦擦嘴,安靜地等着早幸解決她那一份。
早幸在他的視線下囫囵地吞下最後兩口,覺得随着食物落入胃中她也有了一些底氣,擡頭看克爾澤:“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對面不太自在的克爾澤很快點了點頭。
又是來到熟悉的湖邊,早幸坐到草坪上時挎包倒下,忘記收緊的袋口中書本滑出沿着斜坡散落了一地,早幸和克爾澤慌忙把這些書撿起來,克爾澤撿到最後一本時停了下來,對着那本書看了一會兒。
那是她剛才在看的介紹夢神傳說和民間轶聞的書,早幸抿住唇,不知道克爾澤看出了什麼。
但克爾澤隻是平靜地把書遞給了她,指着書頁裡露出一角的書簽:“這是銀種龍血樹樹葉做的書簽吧?和你送我的那個一樣。”
“嗯,是的,”早幸攤開書,對着陽光舉起那枚書簽,被封在草紙中的樹葉不再接觸空氣後時間被停在了那一刻,有些暗淡的銀邊翠綠依舊鮮活,不斷喚回她關于聖徒和魔境的回憶。
“我也一直在用,”克爾澤坐到了她身邊,下意識地伸手向側邊,又很快頓住,“是夾在法典裡的,今天拿權杖就沒帶。”
“我好像看到你用過,”早幸想起來,在南邊度假時克爾澤總是拿着那本法典,裡面就夾着她同款的書簽,“我還做了别的,你想要嗎?鸢尾花和艾因戈花的,還有……”
“這個就很好。”克爾澤止住了早幸的話頭。
“也是,這個比其他的都來得珍貴呢。”
早幸成為了艾澤婆婆的學徒後看了不少植物方面的書,裡面介紹了龍血樹的來曆,必須靠龍的血液澆灌才能長大,在龍已經歸隐的現在算是一種瀕危物種了,而銀種的龍血樹更是已從大陸絕迹了至少五百年。
“你和上次來治療的那個男生……是什麼關系?”
早幸把書簽小心放入書頁間時聽到克爾澤在旁邊問道,語氣遲緩。
扯了不少雜七雜八的,還是逃不掉。“克爾澤,你也看到他的靈魂了吧?能看出是什麼造成的嗎?”
克爾澤想起鏡下那塊殘缺破損的靈魂,心頭疑惑更甚:“我們對靈魂的研究還沒法解開所有奧秘,連靈魂的歸處也隻是理論上的猜測。但是那個人的靈魂,我從沒聽說過靈魂殘破的人能活着,一丁點的磨損還有修複的可能,但也會讓人陷入渾渾噩噩之中。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早幸低頭,開始把吃飯時想好的故事說出口:“他叫阿實,我們是在聖洗禮日前認識的,他聽說我的老師曾是宮廷藥劑師後就來看病,那時他的症狀隻是失眠,艾澤婆婆給他開了些藥。節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靈魂變成那樣了,但就像你看到的,除了聽力不太好外還是正常活着的。”
“那算正常嗎。”克爾澤皺起了眉。
“關于他靈魂變成那樣的原因,”早幸小心翼翼地開口,将黑巫師的存在從話語中剔除,這位和神殿更是不共戴天,“老師說可能和夢神的權能相關,會是這樣嗎?”
“如果是夢神的話就沒救了。”克爾澤斷然道,“那是混沌之神的分身之一,死亡的化身,存在于世界的裡層無限接近于已死去的大地母神,被祂所指的人靈魂都會很快歸于死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