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某個下午,瓊斯夫人總算如願抓到了早幸一起做繡活。
早幸手裡拿着繡繃,一邊聽着瓊斯夫人講解針法一邊走神,心裡忍不住埋怨霍茲,她現在看到瓊斯夫人腦子裡就會自動把她代入晨曦小姐的狗血故事裡。
霍茲那天再三叮囑她不要對他的母親提起這些事,不管是他從軍的意願還是小說的靈感來源。
但把這兩件事相提并論也太離譜了。早幸遵照着瓊斯夫人的講解開始打型,炭筆不自覺就畫歪了線條,那些事還是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并且因為彼此糾纏讓萬事萬物都和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看到什麼都能想起來。
“莎莉畫的是艾因戈花嗎?”
與她們同處一室的還有亨利埃塔和西爾維娅,瓊斯夫人作為刺繡老師在兩個女孩間巡視着,看到早幸在棉布上畫下的圖案出聲詢問。
“嗯,是的。”早幸被一搭話也沒心思想别的了,選擇艾因戈花沒什麼特别的理由,隻是看到瓊斯夫人準備的絲線裡有和她曾看到的金色花海同色的線,加之這種花卉形狀比較簡單。
“你要選什麼顔色的線?不同顔色的寓意都不同,我推薦銀色或者橙色。”瓊斯夫人興緻勃勃地從籃中取出這兩色的繡線。
“我本來是想選金色,”早幸比對了幾種顔色,開始動搖起來,“其他的好像也不錯,都有什麼說法嗎?”
魔境裡弗特道爾告訴了她銀色和金色的含義,她在學院的花圃裡倒是赤橙黃綠藍靛紫都見過,艾因戈花的色系還挺齊全的,但具體含義她從未問起。
“橙色是永不熄滅的熱情,藍色是故鄉的記憶,紫色是無法被想起的美夢……”
瓊斯夫人手指點過每一種顔色一一解釋,說完十指搭成拱橋抵在唇邊,笑着問道:“莎莉會把這件作品送人嗎?可以根據送禮的對象來決定選什麼顔色。”
早幸還在金色和紫色間猶豫,聞言尴尬地笑了笑:“我隻是試一下手,初心者的成果還送不出手吧。”
“不好說吧,有的人一定會對此很高興的。”
太難回答了,早幸隻能學着瓊斯夫人此刻臉上暧昧的笑容跟着傻笑,把這件事含糊過去。
“媽媽,這裡我想串珠子上去,你看怎麼樣?”
旁邊一直在專心做繡活的亨利埃塔出聲向瓊斯夫人請教,總算把這位夫人引開了她身邊。早幸松了口氣,挑了卷紫色的棉線小心穿過針眼,餘光裡那對母女還在商量該加上什麼裝飾,亨利埃塔的布上是一隻繡了一半的蝴蝶,遠不是她這種新手能企及的,配色到繡工都漂亮得無可挑剔。
旁邊西爾維娅小姐并不加入她們的行列,正在用鈎針編蕾絲,已經制作了小半筐成品,花紋複雜如蜘蛛的傑作。
她好像誤入了一個高手局。早幸不再東張西望,埋頭穿針引線。
經霍茲那麼一說,瓊斯夫人果真和小說裡那位樂觀又天真的女主非常相似,她或許也經曆過屬于她的風霜,但仍是一個楚楚可人的貴婦人,不會去考慮榮光的傳承或者戰争對于這個家族的意義。
但霍茲想要守護的就是這份惬意平和的生活,并且想讓這種安甯持續到亨利埃塔以及其他弟弟妹妹身上,那她就會尊重他的選擇,不去戳破這一切。
冬日的陽光是沒有溫度的,但室内的爐火烘烤着她們,使得早幸的掌心都微微發汗,屋中隻有瓊斯夫人細碎仔細的講解聲,音量放得很低,隻比布料的摩擦聲大上一點。午後浸泡在沉郁的酒桶中,令人昏昏欲睡。
早幸專心緻志地串着線,心中的雜念也随着屋中的氛圍變得無聲。
不知不覺間房間的光線變成了偏紅的暖色調,是黃昏特有的顔色。
瓊斯夫人早已不在房間裡的走動,專注做自己的事情。這時候她從針線活上擡起頭來,眯着眼看了眼窗外的斜陽,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好了,也差不多該吃飯了。姑娘們,别再做了,光線不好時很傷眼睛的。”
三人恍惚地擡起頭來,這才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
當她們魚貫走出房間時,瓊斯夫人拉住了早幸,悄聲附在她耳邊說:“莎莉,等一下,我有東西想要給你。”
瓊斯夫人對回頭看她倆的西爾維娅和亨利埃塔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先走。
早幸不解地跟在瓊斯夫人旁邊,她從床頭櫃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在早幸面前打開。
“锵锵锵,請看,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早幸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的謝禮,她在馬車上說故事居然真被瓊斯夫人當作了值得獎賞的事:“不,夫人,我……”
“不許拒絕。”瓊斯夫人把匣中之物取出來,撅着嘴繞到了早幸身後,挽起她的長發,“女孩子還是得有一兩件飾品來應對正式場合,這是用我的舊首飾改的,你可别嫌棄。”
“怎麼會……”早幸不敢再亂動,等瓊斯夫人把她的頭發編好,将發尾調整到她胸前時,她才看清了這件禮物是什麼。
這是一條藍色的緞帶,上面繡了細小的白花搭配暗綠色線條構成的枝葉,中間用搭扣固定了一顆櫻桃大的鑲銀黑曜石,現在這條緞帶被穿插在她的辮子中,在發尾以蝴蝶結的樣式收束。
“哎,真好看,”瓊斯夫人大概是在贊歎自己的手藝,“米莉亞還沒懂得欣賞寶石就被那群臭小子拐去做野豬了,我隻能讓西爾維娅或者亨利埃塔做我的模特,但能有新人佩戴我的作品可真不錯,很新鮮,能為我帶來新的靈感。”
野豬……早幸忍住沒笑,今天米莉亞又跟着祖父他們去林子裡了,他們要去回收之前布下的陷阱。
瓊斯夫人從背後扯起早幸的臉:“笑就笑吧,我的小女兒,已經要我把睡前故事全換成了冒險傳奇,看來艾森家是不會有一個叫米莉亞的淑女了。”
早幸因為被揪住了嘴角口齒不清地說:“但多了一個叫米莉亞的勇者,騎士,或者冒險家,不也很不錯嗎?”
瓊斯夫人松開了手,歎氣:“男孩受傷或者獨自旅行我不會擔心,但那是女孩……你們這些小孩啊,永遠不明白父母的苦心。”
早幸揉了揉臉,她知道瓊斯夫人在擔心些什麼,但的确無法共情。
不過瓊斯夫人已經算相當開明的母親了,她想起懷夏的凱瑟琳,如果她知道遠在王城有一個孩子懷揣着和她相似的夢想,并且有機會去實現的話,應該會既高興又失落吧。
也許有一天米莉亞走到懷夏城時,會得到來自凱瑟琳的熱情招待,就像她招待她那樣,還會再一次一起在舞會上翩翩起舞。
“算了,父母能做的也就是給你們打點行囊,”瓊斯夫人撫過早幸的臉頰,少女白皙的臉龐被她捏得有些泛紅,“霍茲那小子也是,年輕人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總比以後後悔埋怨父母好。”
早幸一時不敢面對瓊斯夫人溫柔依舊的雙眼。
*
假期的最後一天,瓊斯夫人提出所有人一起去樹林裡野營。
“我倒要看看那片林子有什麼魔力。”瓊斯夫人哼哼着指揮仆人打包野餐要用上的食材,來這的半個月男人們一半以上的時間都耗在了神秘的森林裡,她卻一次也沒去過,隻能在這棟偏僻的住宅裡做些手工活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