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找不到機會和格魯克單獨聊天的早幸在幫他布置完臨時的客房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莉莉安所說的那個可以給格魯克使用的雜物間還需要另找時間仔細打掃,今天已經太晚了。
早幸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了筆記本,因為在魔境時都由她來負責寫日志,不知不覺就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雖說不是每天都寫,但發生了重要的事時就會記下來,用她的母語。
她點燃蠟燭,借着微弱的燭光沾了沾墨水,羽毛筆筆尖沙沙在紙上劃過。
希爾伯似乎生氣了的事,格魯克回來的事,還有她和格魯克至今編造出的謊言……
得趕緊找格魯克談談才行。
寫下日期,早幸擡頭起身準備吹熄蠟燭,就被窗外浮現的一張蒼白小臉吓出了不成聲的驚呼,整個人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她拼死捂住了嘴,在看清那雙還不太熟悉的異色瞳後體内的戰栗與寒冷才漸漸褪去,早幸闆着臉打開了窗,示意窗外以雙手吊在房檐上的格魯克先進屋來。
格魯克眨眨眼,并不領受她的好意,改成單手吊後騰出另一隻手握拳,大拇指指向窗外,反客為主地要求早幸從窗戶出來。
情況僵持了一會兒,格魯克直接雙手一撐翻上了房頂,消失在了窗外,但很快一隻白色的小手從房檐上伸下來朝早幸不斷揮舞。
煩死了。早幸随手拿了條披肩裹上,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窗台,試着學格魯克那樣爬上房頂。
第一次做這種事她還不太熟練,所幸格魯克在上面拉了她一把,她順利趴在了鐵黑的瓦片上,膝蓋被棱角硌得生疼。
這個力氣很大的小怪物。
早幸爬起來保持不動,确定樓下沒有動靜後,就這樣光着腳跟上了格魯克輕盈的步伐在屋頂之間移動。學城的房屋大都低矮,鱗次栉比的屋頂此刻成了她倆暢通無阻的樂園。
放眼看去大多數住戶已熄滅了燈火,她們是這裡唯二做雞鳴狗盜之事的人。
格魯克帶早幸穿越了幾戶住家,踩着圍牆翻上了一棟破舊房屋的樓頂,在煙囪旁邊坐了下來。
“這是棟空房子,我上個月住在這裡。”格魯克對在他旁邊不情不願坐下的早幸解釋,“但裡面太髒亂了,有時還會有喝醉的流浪漢闖進來,所以我們還是在這裡說話吧。”
夜風吹起,早幸取下了肩上的披風遞給格魯克,雖然夏季的夜晚并不寒冷,小怪物體質也很強悍,但她需要讓自己的心靈安穩一些。
“說說這個月都發生了些什麼吧。”
格魯克接過披肩裹住了自己,慢慢說起他離家出走之後的事。他其實一個月以來都在學城裡,在各處瘋狂進食。學城的食物比起早幸提供的飯菜有不少還添加了魔咒或者魔藥,會讓他發育得更快,晚上他就在小城的角落休息,直到找到了這個廢屋在這裡定居了下來。
等身體長到現在的大小這樣後,格魯克扒着一輛巫師乘坐的馬車到了息風山脈,悄悄混入人群裡跟在早幸她們後面到了雲落山頂。
“我還回去看過你一次,順便拿了那件鬥篷。”
早幸深吸了口氣:“是偷。你吃的食物也是偷的吧?”
“大部分是餐館扔掉的。”格魯克晃着吊在房檐外的小腿道。
“你最好回憶一下是哪些餐館,我會把錢給你的,你之後要去還上。還有你身上的衣服,這也是偷的吧?這個也得付錢才行。”
“好吧。”格魯克聳了聳肩,“那些店我都還記得,連味道都沒忘,我會悄悄把錢放進他們荷包的。”
“不是悄悄。你得去和人道歉,當着面還上。”
格魯克不安分的雙腿停了下來,疑惑地看向早幸:“這可不好解釋吧?把錢補上不就好了嗎?”
早幸沉默了,她此前的決定太過輕率,養孩子不是那麼一件簡單的事,她完全忽視了對格魯克的教育,隻把他當作寵物那樣喂養。
格魯克是一個有着豐富知識的怪物,但他在道德上卻是一個真正的幼兒,不過自己這樣高中肄業的失敗之人又真的能給他正确的教導嗎?
“不能這樣,錯誤的行為一定要當着面好好道歉才行,不看着受害者的眼睛你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錯了。你和我說說,你現在覺得自己錯了嗎?”早幸還是嘗試着把人類的常識灌輸給這個小怪物。
“給他人造成了損失的确不對,所以我會補上的,但真的要道歉嗎?那樣又要找很多理由了,露出破綻的可能性也會增加。”格魯克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也在嘗試着說服早幸。
早幸發現自己竟然被說服了,雖然心裡對自己輕易動搖的原則感到唾棄,嘴上卻沒法反駁:“……那我多給你一些錢還上吧,這些錢我會記賬的,你要當作是自己的負債。其實你一開始和我商量不就好了嗎?我會想辦法給你準備那些食物的。”
“你說了不會帶我啊,”格魯克委屈地說,“而且我也想給你個驚喜,這是個順理成章出現在人前的好機會。”
“說到這個,”早幸忍不住發出了诘難,“你為什麼一定要來草藥店?我可以在外面給你安排好住處的,你之後的生活我們也可以商量着解決啊。”
格魯克異色的眸子平靜如水,“我隻是很想加入你們的餐桌,我想要成為你們中的一員。”
早幸失語:“但是要對老師和莉莉安撒那麼多謊……真的很不好。”
“一個謊言和很多個謊言也沒什麼區别吧。”
“就是不好啊!你為什麼要給别人添這麼多麻煩!”
早幸脫口而出,瞬間,臉色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