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了什麼?”
“‘死去的人會去往哪裡,靈魂能否再次返回塵世。’”
早幸愣住,這更像個宗教學的問題:“聽上去屬于神殿那邊的範疇……”
她記得克爾澤在解釋亡靈法術時提到了靈魂的概念,法師塔也有靈魂魔法的研究,結果這個問題還是沒有确切答案嗎,異世界,和她的世界也沒多大區别。
“你的老師得到回應了嗎?”早幸好奇地問希爾伯,她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結論,雖然這裡靈魂的理論可能不适用于她這樣的異鄉人,異世界的地府或輪回體系也不知道能不能接納她的靈魂。
“他正是那次儀式的幸運兒,但他回來後隻給我留下了一個警告——‘死而複生絕無可能’。不久他登上了觀星台,用能照亮一城的焰火魔法把自己送去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中。”
早幸愣住了。聽到是上一任元素法師時她以為可能是卸任了,沒想到是這樣沉重的結局。
晚霞已經散去,藍黑色的天空中升騰起一條火龍,梅提歐興奮地揮舞着那把木劍朝她們喊道:“看到了嗎!這次是真會了!”
火龍在半空炸開,希爾伯舉起法杖,無數個小小的冰藍色法陣浮現在早幸她們頭頂上方,攔下了散落的所有火花。
早幸站了起來,看着滿空與法陣相撞後綻放又消融,像是夏日祭典的煙花,不知道怎麼安慰,或者說,該不該安慰希爾伯。
“你是想安慰我嗎?”希爾伯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難得的善解人意,“不用,這是老師自己選擇的死亡,他死前并沒有留下遺憾,甚至還喝得爛醉抱着我亂親奪走了我的初吻……呃,不知道是把我和誰弄混了。”
剛才的故事都沒讓希爾伯臉色變化,但關于這個吻的回憶卻讓他露出了惡心的表情。
早幸更加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好了,隻是看着還在試圖繼續釋放火焰魔法的梅提歐問道:“他……知道嗎?”
“老師的死嗎?梅提歐知道他死了,但不知道是這種死法吧,法師塔對外把這件事說成了實驗事故,”希爾伯看着這次放出了火鳥的梅提歐,再次舉起法杖準備滅火,“我是那時被老師帶上了觀星台,目睹了全程才知道得這麼詳細。”
希爾伯回想着那個夜晚,那位老師比任何一夜都喝得更醉,卻也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
老師當時對他說,他要去見故人了,希爾伯,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照顧好身邊的人。
那時的焰火魔法比梅提歐剛才放出的火鳥炫目百倍,但在百尺高的空中隻是小小的一團。
早幸看着希爾伯的側臉,火焰的暖光照亮了他的鼻尖和一向漆黑的瞳孔,裡面沒有動搖或是悲傷一類的情緒,讓她難以開口。
但她還是覺得那位老師太過可恨,為什麼要選擇在年幼的學生面前自爆呢?
如果是她的話……不,不會再這樣了。
這時夜幕已完全統領了塵世,比昨日更飽滿明亮的圓月開始向天穹的至高點攀爬,不知是否是夜風忽起帶來的錯覺,早幸覺得整片山脈都躁動不安。
希爾伯放下了法杖,看向遠方的飛鳥峰:“開始了。”
早幸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懷抱那座尖細山峰的濃霧總算散去,飛鳥峰筆直的山體如指着天空的手指,頂點處隐隐可見法陣銀色的光芒。
随着山頂法陣的光芒越來越盛,風中傳來了低語般的詠唱聲,這聲音裡有百萬人的請願與懇求,回蕩在樹梢與谷底,成為了息風山脈氣流組成的一部分。
包括希爾伯在内的法師此刻都将法杖插入了地面,右手撫胸,垂首跟着低吟。
早幸和梅提歐對望了一眼,兩個局外人退到了離法師們稍遠的空地裡,緊張地等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随着低吟聲越發清晰,早幸很難說她“看見”了,更多的是“感受”到了,就像一個人無聲路過她身旁時會帶來的那種存在感,她能感受到整個山脈的精魂被從地面抽離,進入了無數根看不見的吸管,被“吸”到了飛鳥峰的法陣中。
同時頭頂的天穹也在發生變化,群星離開了原本固定的位置開始四處遊走,她和梅提歐仰頭看去,星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着,相互碰撞商議,終于,以一顆星辰的落下為第一拍,銀河傾瀉而下,如流淌的樂章滑入了飛鳥峰可比白晝的光輝之中。
早幸餘光掃過梅提歐的臉,他雙眼圓睜,嘴也沒合上,翡翠色的瞳孔隻顧着追随這些滑落的流星。
自己應該也是一樣。
在星辰開始墜落時法師們已經停下了吟唱,恢複了輕松的姿态靜靜欣賞着此夜不知會否降臨的奇迹。雲落山頂果然如艾澤婆婆所說,是觀景最好的位置,若是身處飛鳥峰過強的光芒将會蓋去一切奇異的景象。
希爾伯擡起頭,看向早幸,發現她因為隻顧着看天都快走到山崖邊了。
希爾伯趕緊過去拉了她一把,把她帶回了安全的位置:“我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過來了。”
早幸從滿天由星辰演奏出的樂章中分回神來:“……什麼?”
“懷夏那時看到的落日很美,我能想到堪比它的景色隻有以前看過的降靈節,所以想讓你也看看。”
老師的死結束在了他如釋重負的笑容中,但希爾伯關于那位老師的記憶,最鮮明的注腳卻并非那場焰火,而是初次降靈節的夜晚,雖然不是在這片山脈,老師也給他找了最好的觀景點,随後就去參加儀式了。
那時也像現在這樣,漫天的星鬥為他而墜落。
他不知道裡面包藏着老師賭上一生追尋的答案,他隻覺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