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連“睡一張床”的事都不糾結了,她甚至主動掀起被子的另一邊,大大方方地在衛斯理身邊靠坐下來,頗有些咬牙切齒地邀請道:
“我打算把《青空》剩下的部分看完,你和我一起麼?”
《青空》,就是那部老電影。
這個名字,說是取自于古華國某個十分久遠的傳說,在雨水降臨之後,天空會短暫地出現一種罕見的顔色,朦胧而秀美,緊接着霞光穿破雲層,這種氤氲的色彩便會無聲無息地消失。
而電影名字的這段介紹,也是電影開頭的一段獨白。
可惜受限于文化和地域在多年時光中的跨度,劉夢在聽見這段獨白時,并未有太多的觸動。
她高倍速快進了看過的内容,直到出現那個昏暗的被窩和發圈時,才面無表情地結束快進,然後明目張膽地瞥了衛斯理一眼。
誰知卻讓她微微一愣。
原來,衛斯理雖然敏銳而精準地接住了她的視線,眼裡卻并未有過多的波瀾。
他的身形本就大她很多,兩個人都擠在床上時,肩膀連着一旁的身側都隻能貼着。
還好電影是投在床對面的牆壁上,否則如果是放在平闆上,被她拿在手裡,他還要将整個身體都壓過來。
就像現在,被那毫不客氣的眼神一掃,他甚至誤會是他擠到她了,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
劉夢:......
她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将視線轉回到電影上,腦中的思緒卻像是亂成一團的數據線,無數問題争先恐後地冒出來:
他為什麼沒有反應?
難道他沒有聯想到那個晚上麼?
還是說體驗......過了以後,他已經對這種事情沒有興趣了?
或者,他确确實實是對她沒有興趣了?
......
對他來說,“性”和“愛”到底是什麼,兩者又有什麼樣的關系?
但還沒等劉夢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繼續播放的電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赫然發現,這之後的劇情,居然和她曾設想過的完全不一樣。
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急轉直下。
電影裡,男主角将發圈藏在書桌的最深處,白天則一副無事發生的摸樣,照常上下學,打瞌睡,氣喘籲籲地上體育課,愁眉苦臉地趴在課桌上寫作業。
隻有極為偶爾的時候,他從窗外路過她的課桌,集體活動時在人海中不遠不近地跟着,年級大會時用餘光搜索她的身影。
他們最近的一次,是他作為走讀生下了自習剛要走出校門,忽然被等在校門口的她和她的朋友叫住,請求他幫忙遞一下偷偷點的外賣。
黑夜之中,那是他第一次敢擡頭,凝視她的臉。
再往後,劇情忽然拉快了時間,他像所有普通學生那樣應付考試,成績時好時壞;應付家長,吵架,冷戰然後和好——總之磕磕絆絆度過青春期,升學,畢業,找工作,期間不能說事事盡力如願,卻也不算太壞。
生活按部就班,他遇到一個合适的伴侶,領證後準備搬到新的住處,回家收拾行李時,将整個書桌取出來,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一枚發圈。
電影至此接近尾聲。
直到報幕映入眼簾,劉夢恍然,男主角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任何人或者事情表達過明确的情緒,比如“讨厭”,或者“喜歡”。
原來他從未表白。
旁邊适時響起了“你需要看一些影評嗎?”
劉夢反應慢了半拍,轉頭,好一會兒才看向衛斯理。
她搖了搖頭。
因為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原來,她眼前的這個地外生物,雖然可能一開始時,對人類之間所謂的“喜歡”一知半解。
所以那天晚上,他帶着渾身的沖動,來找她。
然而,她卻什麼都不解釋,耍賴般地用親吻和......轉移了話題。
她避而不談的态度,就像這部電影裡,男主角那段最終無疾而終的暗戀。
于是他便将自己帶入為電影裡的男主角,又将她帶入到男主角喜歡的人身上。
所以他始終什麼都不說,隻是始終默默在她身邊占據一個位置。
......原來,他真的沒有再試圖“讀過”她的任何信息,否則不可能不知道她其實根本沒看完這部電影,對這種含蓄而溫吞的暗戀并毫無向往。
劉夢忍不住思維發散開來,如果是她作為《青空》的男主角,那麼無論兩個人差距多大,她也一定會去尋找接近的機會,豁出一切去嘗試——
她必然會在向對方表白,無論最終結果如何。
是啊,“如果是她”。
連她自己都不願被衛斯理認作是電影中那個被男主角暗戀的,背景闆一樣的“女孩”,那麼她又憑什麼自以為是地含糊其辭,自作主張地遠離,隻是因為覺得這麼做才是“最适合”衛斯理呢?
“......那天晚上你問我,為什麼會因為我而産生性沖動。”
“後來,你又問我為什麼要單獨住到衆星娛樂,我也沒有回答你。”
劉夢耳膜裡充斥着越來越響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幾乎都要讓她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
但緊接着她發現,真正讓她緊張到耳鳴的,是此刻她即将準備說出口的話,是衛斯理在她出聲那一刻,便驟然緊繃的壓過來的身體。
“因為當時的我認為,你很可能喜歡上我了,而我不能接受這份喜歡。”
“所以我甚至始終不願告訴你,那種沖動來自于喜歡。”
“衛斯理,你好像已經長出來了一顆,人類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