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的思緒忽而就變得清明了。
——她從不曾存有壞心,我不該懷疑她的。
我拜托江湖上的各位友人幫忙打聽,多次奔波查詢,終于找到了漁盆的确切位置。
那時,距漁盆丢失已經過了好些時日了。
我聽聞那漁盆在昌國出現,當天便帶着吟姿趕去了昌國萬昌城。
——朝廷的懸賞令随處可見,想要抓沈沫尋漁盆的人不在少數,因而我必須趕在所有人之前找到漁盆,方有希望為沈沫平反。
而我也有幸,在萬昌城寶器閣的拍賣會上,遇見了夏姑娘。
當時我聽聞,她是那被拍賣寶物漁盆的主人,是淩承安的遠房表妹。
這身份本無可置疑,因而即使同她對視時有過似曾相識之感,即使她說話的語調同沈沫并無半點差别,我也沒有懷疑過,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因為我曾認識她。
我同她結伴而行,在路上遇見了沈沫,和那個漁郎。
想來那時她已露出了太多破綻,然而我卻并未在意——我的全部注意力,竟都在沈沫和那漁郎身上。
帶沈沫從饒金花手下逃了出去,我們終于又有了相處的機會,然這一次,沈沫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十分警惕,百般逃避。
初時我是有些介意的,然我很快便接受了她的冷淡——我答應過給她自由,想來她的自由,便是離我越遠越好吧。
我忍住心下的莫名失落,而後跑回去尋夏姑娘,在同她一起逃跑的路上,沈沫贈我的紙鶴竟飛出衣襟落在地上,那時我的心猛然一緊,尚未思考便一躍而下,去捉那紙鶴。
我實在不想……它也飛走。
那一箭射入我肩膀之時,我正慶幸着手中紙鶴的完好無損,卻在劇痛間,聽到了馬車上傳來的一聲驚呼。
“江公子——!”
我回頭望向那馬車,恍然間竟将夏姑娘看做了沈沫。
然後有追兵,我實在無暇深思,因而這第二個疑點,也被我這樣抛在腦後了。
甚至在後來,她再喚起這稱呼時,我也僅是懷疑她早先識破了我的身份,并未懷疑過她會同沈沫有什麼特别的聯系。
令我對她産生懷疑的,當是那一日她為我修好的那個紙鶴。
初時她将紙鶴還與我,我并未仔細注意便将紙鶴收了起來,而後為了斷了自己對沈沫不應有的莫名念想,我再未将那紙鶴取出來過。
然那一夜,我們離京城越來越近,我就要同沈沫分别。我的心緒忽而有些不太安甯,煩亂之時,我又将那紙鶴捏出來瞧着。
這一瞧,我才發覺這紙鶴同之前那一隻有些不大相同了。
我記得之前那一隻邊角沾過水,幹了以後會稍稍褪些色,而這一隻,不但色澤鮮豔,就連紙質也比那一隻光滑了許多……
然它外形姿态都并無太大變化,并且這樣特别的小玩意兒隻有沈沫會折。因而我心有懷疑卻僅是一閃而過,畢竟這些關于小物什細節的記憶極容易因感情出現偏差,而我當時的情緒又并不平淡。
可或許老天爺打算将真相告訴我了吧。我捏着紙鶴出門時,正好碰上了沈沫,我未留神,将那紙鶴掉在了地上。
因怕她瞧見我拿着紙鶴一副念念不忘的樣子,我便匆忙屈身去撿那紙鶴,卻未料到這時,她竟同我說了句話。
“這小玩意兒真是精巧可愛呢。”
“……”我驚訝地望着她,沒有去接她遞來的紙鶴,她似乎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于是補充道:“我在江南時不曾見過,是别處的手藝嗎?”
“……是友人送的。”我答她。
那時我以為她刻意不想同我再有瓜葛,才沒認自己折出的贈禮。
卻未料下一刻,她竟松了口氣,十分輕巧地同我道:“哦,看江公子這樣珍惜,一定是重要的友人吧。”
她的輕巧不似在做模樣,因而那時,我的腦海中忽而閃過了一個念頭。
——她不是沈沫。或說,送我紙鶴的,不是沈沫。
然我卻又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張笑逐顔開的臉,一瞬間,大腦亂作一團。
随後,我回房便倒了杯水,浸在那紙鶴上。而這一次,紙鶴并不似從前那樣沾水便暈開顔色,确切的說,這一隻紙鶴,不怕水。
那時我便确定了這一隻紙鶴,并非從前沈沫贈與我的那隻,而是被夏姑娘掉過包的。
然這折紙的工藝我着實見所未見,若沈沫不會,而夏姑娘竟然會,那麼事情好像變得有些離奇了。
不過若這離奇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那麼自我遇見夏姑娘以來,那些看似荒謬與巧合的事情,又似乎都說得通了。
從最開始她對我莫名奇妙的了解,到她同沈沫的相識,再到我中箭時她的那聲驚呼……
不止這些,她平日裡一些古怪的點子和小動作,那些沒來由的快樂和小脾氣,甚至她睡覺的習慣與姿勢,都同沈沫萬分相似。
若她就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沈沫,那這一切的巧合,都說得通了……
然而最難說通的,便又是這個問題——她為何會是我認識的沈沫?
那一日,我腦内始終紛亂煩雜,越想越亂,越亂越想不通透,而終于在第二日,我又遇見了夏姑娘,有幸證實了自己前一日絞亂了腦汁的猜測。
先前在江南時,我曾同她講過望秋池中的醉風荷,同漁盆盆壁上的荷花是一種品類。
當時看她睜大着眼睛,極認真地聽着,若有所思,而後又一臉恍然大悟地點頭,我想她當是記住了吧。
然我後來才得知那醉風荷系我二叔取的名字,旁人都不那麼叫。
——幼時在池邊問起二叔,他并不知曉名字,卻逗我玩臨時取了一個,而我此後也未再在意過,不曾問過旁人。想來是二叔坑了我,而我又坑了後一個求問者。
因而那時,我便确信了,面前的夏姑娘,便是當日被我坑過的那個人,也是曾同我在江府演過一場夫妻戲的沈沫。
而在上華殿内觀過盆仙那熟悉的背影後,我便又知曉了,我江子孚這一生,是得到老天爺眷顧的。
頭十八年的種種災病磨難,都不過是為了換來那一日,掀開她蓋頭的緣分罷了。
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能有此遭遇,我是何其地幸運。